连个敷衍的借口她都懒得想了。 李非白顿了顿,一般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天真无邪,烂漫可爱,但她却如远世冰雕,疏离人于千里之外。 也不知到底经历过什么。 今日无风,气流不通,只是步入小镇两三丈,两人隔着鼻前长布就已闻到阵阵腐臭尸味。臭气之浓郁远非一块布可以挡住,就连李非白都蹙紧眉头,极力忍耐。 可他看向旁边姑娘,却见她面色平淡,仿佛是鼻子失灵了闻不见臭气。 远处忽然传来靡靡之声,似有数十人在轻声吟唱,用奇怪的腔调哼着听不清的话,由远及近,从雾中走来。 本来安静的镇子顷刻间多了许多人,百姓陆续从家中走了出来,虔诚地跪在地上朝远处跪拜。 李非白拉着姜辛夷退到一旁,只见十余行人走在路上,动作极其缓慢,每个人都在哼着咒语般的话,一步一步穿过街道。望至中间,就见有轿子高抬,四面黄布垂落,隐约能看见上面坐了个男人。 “天师赐福,驱逐邪祟吧……” “求天师驱邪,救救我的孩子……” 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雾色中。 待姜辛夷收回目光,回头看去,本来满跪地上的人,此刻竟悄无声息不见了踪影。 “那应当就是黄天师。”李非白说道。 “不寻药物救人,却信什么天师,可悲。”姜辛夷说道,“先去找人吧。” “嗯。” 很快两人就在迷雾中看见了第一具尸体。 尸体倒在店铺屋檐下,面朝下,地上的血已凝固,仿若滩涂烂在了地上。 姜辛夷走了过去,想将他翻过来,奈何她力气小,这几日又太过奔波少食,一时没翻过来。 李非白俯身帮了一把,轻易将尸体翻了过去。 只见这人一样是双目赤红,满嘴是血。她寻了木棍撩拨开他的嘴,舌头裹满黑刺。 李非白说道:“跟在草丛中发现的尸体一样症状。” “嗯。”姜辛夷说道,“我还要去看看染病未亡的人,问问他们一些事,才能断证开药试试。” “我去找。” 要找到活的病患也非难事,李非白直接去寻药铺,那儿大门已开,门外不见人,进去里面,小小厅堂满是面色困窘的百姓。 他们挤在一处,闻声抬头,深陷的眼窝似乎已被夺去光芒。 一人说道:“别来了,大夫刚断了气,还是去找黄天师吧。” 李非白顿了顿,大步跨进里面,那案几前一老者弯腰垂首,已无生气,可手中仍执笔墨,笔端的墨汁早就渗透纸张,晕开了一片黑池。 未开完的药方,永远也写不完了。 他的姿势是悲壮的、永恒的。 李非白微微愣神,朝他郑重行礼,送别这位至死仍心系病者的杏林前辈。 他回头看着似乎已放弃挣扎的百姓们,他问道:“你们中间可有病患?有位姑娘懂医术,她就在外面,你们若信她,可否让她看看?” 这屋里十余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动。 他抱拳说道:“我知诸位心中凄苦惊惧,只是若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还请继续活下去。” 一人凄凉笑道:“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拿一根绳子直接上吊还更轻松些,免得再受这邪病折磨。” “你若还有家人,就把这句话收起来,好死不如赖活。”姜辛夷步入里面,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病人。 她走到瘫在椅子上地上的几人,细细查看他们的面色。 没有人阻拦,但也无人露出欣喜,他们苟延残喘着,知道会死,却无力提前结束性命而已。 “能往外逃的都已经逃走了,留下的都是没法子逃的。”一个老者只说两句就已是老泪纵横,“老朽活了八十年,就算是战乱也不曾见过这么多死人。唉,我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要看这人间惨象。真的死了太多人了,家门绝户的,只活了个黄口小儿的,只留个白发老人的,太惨了……” “一场怪病让人看透了多少人心啊,平日的孝子丢下了腿脚不好的老母亲,带着妻儿连夜逃了,走的时候连一粒米都没给老人家留下。” 旁人附声说道:“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人趁机打砸抢东西,这帮天杀的人!” “县官怕担责,将镇子锁死,他自己却在山谷里避难,不管我们的死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姜辛夷已看完病患。目见眼赤、苔黄舌红,也见血痰,手探高热,耳闻咳嗽急喘,脉象极快不稳。 李非白强压心头怒火,问道:“县官在哪座山谷?” 立刻有人指了方向给他看,说道:“往这西行三里地就到了。” “我可以开药。”姜辛夷寻了水洗净手,看向众人说道,“这是鼠疫,除了喝药除疾,最重要的是要保证气流无阻,房屋整洁明朗,就连沟渠都要打扫干净,让流水通行。若是附近有尸首,无论是人或禽兽的,都要立刻离开,再让人掩住口鼻撒以石灰粉,将其焚烧。” 众人本来在细听,可听见最后一句话,他们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愤怒。 “那岂不是尸骨无存!” “至亲过世已是痛苦无比,你却要撒石灰粉还要烧了他们,妖女!” “你是哪来的庸医!” “我看你面生,根本不是镇子上的人,定是那狗官派来诛我们心的!” “让黄天师来看看你是哪来的妖孽!” 众人群起激愤,推攘着要将她踩死般,他们的愤怒已积压太久,无处宣泄。 姜辛夷并不与他们争辩,这个结果她能料到,世人心底的阴狠她早就领教过了。 她任由他们推攘,李非白上前拦住他们,他可以以一敌百,但他不能对已受尽苦难的百姓动手,最后他拉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去找官府的人,即便县官撒手不管,但衙门上下总有人在主持大局。”李非白边拉着她走边说着,一会才反应过来他逾越了,忙放开她的手,“抱歉,姜姑娘,我……” “就用这个药方吧。”姜辛夷看着他说道,“以解毒活血汤为主。桃仁八钱,红花五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厚朴一钱,甘草二钱,当归一钱半,赤芍三钱,连翘三钱,生地五钱。” 她想了片刻又说道:“不,红花物稀价昂,普通百姓吃不起……得用廉价的药材替代,让百姓都用得起也容易找到……对,换成苏木吧,它们功能相近,都有活血祛瘀之效。” 李非白愣了神,从刚才她被推出药铺就一直发怔,原来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在想药方。 哪怕是被这里的百姓唾弃打骂,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哪种药材更廉价普及都为他们想到了。 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被定义为死囚,要官兵押送到大理寺审问? 李非白问道:“方才我说什么你可听见了?” “什么?” “这里的百姓已经被瘟疫折磨得魔障,恐怕不会接受我们的施药,唯有去找衙门出面了。” 姜辛夷审视着他,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问道:“你信我?” “信。” “为何信?”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且她还是个身负命案的囚犯。 他一个官员如此信她,还私自带她逃离,不怕被问责毁了前程么? 李非白默了默说道:“直觉,去大理寺你或许可以翻案无罪,但你却愿意来此冒险。若非胸有成竹的把握治病,又怎会来。不过亦或是……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可选。” 姜辛夷笑笑,她喜欢这般直爽的男子。她说道:“去衙门吧,让他们熬药发放。” 第5章 抓狗官 衙门门口远比他们想象中要萧瑟,那里无人行走,也无人值守,地上满是白布白灯笼,似乎是被百姓扔到此处泄愤,充满了诅咒的意味。 凉风簌簌,拂得地上白条飞起,卷上遥远天穹。 姜辛夷远目眺望,已觉此行无望。她说道:“百姓对衙门心生怨怼,恐怕即便衙门出面,也没有百姓信服,李大人,不必去了。” 李非白已提步往台阶上走,拿起鼓棒说道:“至少要试试。” “白费功夫。”姜辛夷也不理会他,心中细想她所说的药方,是否还有要完善之处。 “咚、咚、咚——”登闻鼓沉闷巨大的响声飘荡在衙门上空,震碎了笼罩在小镇上的死寂。 但鼓响数十下都无人开门,倒是引来了一些百姓围看。 他们面色削瘦蜡黄,眼有微微血丝,但姜辛夷知道他们不是病患,看模样更像是不曾安睡过。 “咚、咚、咚——”鼓声回荡不绝,依旧无衙役出来。 越来越多的百姓闻声过来,看着那个年轻人将鼓敲响。一下、两下…… 敲了一刻钟,衙门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中年捕头从里头走了出来。施明英本想扯着嗓子呵斥敲鼓人,可一瞧门口都黑压压站了上百镇民了。他惊怕激起民愤,冲上来将他当做发泄怒火的替罪羊,便收起那斥责模样,对敲鼓人说道:“你做什么呢?鼓都要被敲烂了。” 李非白放好鼓棒,冷声说道:“这登闻鼓都要被敲烂了,你们却如今才出来,衙门的鼓是摆设不成?” “嘿!我给你好脸色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施明英捋起袖子就要动刀,余光见人群微有骚动,又忍住了,“你到底做什么呢?” 李非白说道:“你们县令在何处?” “我哪知道,不在这。” 李非白又问道:“我手上有一药方或许可以除去瘟疫,你可否请能主事的人出来一见?” 施明英不耐烦说道:“没有主事人,只有县令大人能决定这事。我说你谁啊,什么瘟疫,这就是镇民得罪了天神,被天神怪罪了!好好去祭祀上天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木讷的围看百姓愤怒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家亲人在外,你也安然无恙,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让看守的人走,让我们走!” 施明英就要关门,却被人一手摁在门上挡住了,他用力想关门,但那人只是一只手就仿佛把门给锁死,愣是没让他挪动半分。 李非白面色沉冷,说道:“心中无百姓,你根本不配穿这身衣服。” 不待对方骂人,李非白已取出佩剑,一剑划破那身衙差公服,划了个稀烂。 施明英鬼叫起来,里头终于跑出十余衙役。李非白长身伫立,手执利剑,一时衙役们面面相看,不敢上前。 李非白对门外百姓说道:“在下李非白,手中有一良方,诸位若信我们,便取了去吧。” 百姓们见他如此坚定,心有动摇,可一时无人上前。 李非白抱拳说道:“请取了去试试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4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