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缂是武将出身,嘴皮子功夫自然要差一些,此时也有些愤恼,他的脸皮无意识地抽动了两下,朝前走了一步,对着楚山孤狠戾道,“卿如许拒不接旨,本将就算硬闯,那也是秉公办事!” 沈缂一摆手,一瞬间,禁军齐齐拔刀,刀光在晦暝的天光中反射着青冷的光。 拂晓众人亦同时拔剑,他们本就是染血的江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草莽志士,不似帝都这些吃着皇粮养尊处优的将士,人人面上都是不加掩饰、无所顾忌的杀心。 楚山孤亦不退让,也朝前走了一步,道,“那沈大人您可掂量好了。这旨意是太后娘娘下的,请的是我家大人,沈大人也不过是中间办事的人。我家大人是当今陛下亲封的大理寺少卿,又有御赐的令牌,可是得了陛下恩允可以在紫宁宫全宫自由出入的,若是我家大人暂时不想去哪儿,那也是陛下给的恩典。沈大人一意孤行,可别最后既伤了同我家大人的和气,还两头不讨好。” 沈缂面上一震,显然被楚山孤这一点拨切中了要害,略有迟疑。他回头看了看卿府的府兵,看他们虎口处都有厚厚的茧子,不少人面上和手臂上都还挂着彩,一看就是些刀口舔血的练家子,也不知道卿如许是从哪里雇来了这么一批人。若他今日真要闯府,两相缠斗,必然见血。 那么这事,便闹得大了。 卿如许毕竟是宁帝身前的红人儿,虽然他今日也听说了太后找卿如许是因为宛淑仪之死,可若最后她没有获罪,那么他今日之举就有可能同时开罪陛下与卿如许。 而按照大宁律例,若要抓捕四品以上官员,需有刑部和大理寺的调令才行。 与其他自己冒险,倒不如先去催促调令,届时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出面缉拿卿如许,任她有天王老子撑腰,也都得乖乖收了羽翼被关押起来。 而他虽然受命于太后,耽误了些时辰,可等到了太后那儿,他也还可以推说是卿如许故意抗旨不遵,也便保全了自身。 沈缂想到这里,也便松了松脸上的肉皮,朝后退了一步,笑着道,“左右本将与卿如许也是在朝为官的同僚,既然她身体不适,本将亦要体恤,便再多等她一刻也是无妨。” 禁军这才又收起刀剑,乖立于原地。 卿如许同顾扶风出屋的时候,正好远远地听见了楚山孤与沈缂的这一番对话,她没说什么,但眼底泛起温柔的光。
第一百五十五章 暗中出府悄探秘 院中的西府海棠上,响起几声鸣叫,一只黑色的鸟见得有人从屋里出来,便扑楞着翅膀朝俩人飞了过去。 顾扶风笑着伸出胳膊,那黑鸟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又朝一旁的卿如许“啊啊”地叫了两声。 “阿乌啊。”卿如许莞尔,压低声音道,“你刚刚一直在这儿等我们么?” 这只乌鸦名为“阿乌”,正是楚山孤的爱宠。乌鸦摆了摆黑色的羽翼,连连鸣叫。 顾扶风竖起手指,朝阿乌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阿乌似乎听懂了,立时闭上了喙。但它见到顾扶风好像并不大高兴,在他的手臂上不舒服地跳来跳去,尖尖的爪子就在他的衣袖上使劲儿地挠着。 顾扶风又伸出食指,指着它,面上一副威胁的表情,小声道,“你个胖鸟,你给我乖乖的啊,小心我拔光你的毛,让你变成一只胖秃鸟。” 阿乌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反而在他的胳膊上挠得更起劲了。 卿如许见着这一人一鸟的斗法,忍不住失笑,轻声朝阿乌道,“阿乌,我们想出去,你能帮帮我吗?” 她朝阿乌指了指院中的墙头。 阿乌似乎听明白了,它又叫了一声,就扑腾着翅膀从墙头上飞了出去。 此时院外还被禁军包围得水泄不通,两个人想偷偷出去,需得引开禁军的视线。 阿乌出了院墙后,只听得院外传来一声尖叫,和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啊!我的眼睛.......” “哪来的鸟!快,把它赶走!” “哎呀!它啄我!这只死鸟!” 顾扶风帮卿如许带上黑色的风帽,便趁着这会儿乱势,揽着她跃出檐墙,朝城内飞去。 清晨的长安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纱雾之中,街道静谧,空气微凉。牛记胡辣汤的早点摊子冒着腾腾的热气,街道上飘着食物的香气。 一男一女便在摊铺前的方桌前坐了下来。 “要两碗胡辣汤,两屉包子。” 那摊主闻声抬头,一时被眼前的俩人晃了眼。男的棱角分明,高大俊美,女的眉目如远山青黛,清丽不凡,俩人坐在一起,若不是都带着风帽,实在是颇为惹眼。他看得傻了眼,嘴上也打了绊子,“得、得嘞。” 这胡辣汤的铺子正好设在街角,斜对面就是一座显眼的府邸,看外围就足见宅邸之大,显然里头住着的是一户显赫的人家。而府门前的一盏盏灯笼上,都写着大大的“陶”字。 昨晚睡得有些少,卿如许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汤,就再吃不下什么了。她就只把里头的香菜挑出来吃了,然后把碗推给了顾扶风。 俩人都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见过那些饱受饥荒之苦的百姓是如何挖野草啃树皮的,因而也都没有了浪费粮食的习惯。 顾扶风喝完自己的那一碗,便接过卿如许的,直接拿着她的勺子又吃了起来。 卿如许时不时地回头朝那座高大的宅邸张望,她心里头有些焦躁,便没话找话道,“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香菜?” 似顾扶风这样逃亡半生、风餐露宿的人,按理说应该没条件在餐食上挑挑拣拣。何况他又喜欢四处闲逛,哪里有好吃好玩的他都一清二楚,可唯独不沾香菜。 顾扶风看了眼她,道,“也不是不吃。只是不想破坏这个习惯。” 卿如许眨了眨眼,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顾扶风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包子皮,又递到她唇边,道,“呐,馅儿给你,再吃两口吧。你最近太瘦了,那天大哥还问我是不是没好好照顾你,让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跟着我,却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了似的。” 饭都递到嘴边了,没有拒绝的道理。 卿如许只好就着他的手,又咬了一口带馅儿的包子,咽下肚后才又问道,“什么叫‘不想破坏这个习惯’?” 顾扶风又收回手,咬了一口包子,这才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在嵘剑阁的时候,我师父他老人家不吃香菜,厨房也便用的少,后来我也就都习惯不再吃香菜了。” 他又把包子递回去,卿如许就又咬了一口。 顾扶风讲得轻描淡写,可瞧着他的眼神,却有一分不易察觉的黯然。 这些年里,鲜少听顾扶风提到他师父,但每回提到时,卿如许都能感到他身上有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仿佛他此刻是站在一片荒芜的芦苇丛中,四下回望,炊烟尽头,却无人等他归家。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欲报之德,我独不可。 也许对于顾扶风来说,他从未对自己前半生的决定有过半分后悔。 但对于他的师父,嵘剑阁阁主沧颜笑——他也许心中曾因让这个人对自己失望,而开始有些悔不当初。 一旁的胡辣汤摊主此时突然走了过来,往桌上放了一叠酱牛肉,乐呵呵地朝顾扶风道,“还是新婚不久吧?” 这一句话,顿时把顾扶风身上那股难名的情状消解全无。卿如许也愣在了一旁。 摊主只看得顾扶风与卿如许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包子,便想起了还在老家的妻子。 “我跟我夫人刚成亲的时候也像你们俩这样,我夫人那时候还很腼腆,那时我跟她说句话,都怕声音太大吓着了她。可后来啊日子长了,我夫人的说话声音比我还大,我们俩人说起话来,邻居都以为我俩在吵架呢哈哈!看到你们,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了。小伙子,你有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可得好好珍惜啊,以后也要跟今天一样对你媳妇儿!喏,牛肉,送你们,加加餐!” 摊主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卿如许听得那句称呼,看了眼顾扶风,脸不禁红了。 顾扶风却笑得十分自在,朝摊主道,“谢谢您了!借您吉言,我跟我夫人都成亲七年了,一直都这么好,以后自然还会更好。” 那摊主听了也惊了一惊,“都七年了啊!小伙子你可真有福气啊。” 顾扶风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又给卿如许递来包子,卿如许这下往后躲了躲,道,“我不吃了。以后你再这么跟人胡说八道,我就.......” 她一时没想到她就怎么样,见顾扶风一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实在欠抽,她便气呼呼地一口咬上顾扶风的手。 顾扶风“嘶”了连连吸气。 “.......我就咬死你!”她瞪着眼睛,故意逞凶道。 顾扶风举着手,看着手背上留的两小排牙印儿,故意朝摊主卖惨道,“老板,瞧见了么?她可不只是声音大啊,还上牙呢!” 那摊主一阵哈哈大笑。 卿如许见他还张嘴胡说,窘态毕露,觉得这地儿真是待不下去了,正想起身换个地方等候,就见顾扶风收了笑意,指着斜对面的府邸,朝她努了努下巴。 有一个身着鹤纹大袖袍服、脚踏乌金高靴的男人在几名仆人的随行下,走出了府门。下人牵来了马车,摆好脚几,他便上了马车。 隔着宽阔的街道,又有招牌和杂物的遮挡,那人并没有注意到街角胡辣汤铺子的异常。 卿如许问顾扶风,“你看看,像不像?” 顾扶风回过头,看了一会儿,“像。” 他又仔细观察那人的仪态、脚步、手臂摆动的幅度,过会儿,才一点头,笃定地答,“就是他。” 卿如许这才轻轻吐了口气,轻声道,“兵部侍郎,陶锦焱。” 那日她同那汉人男子撒了谎,她说自己不认识他,可事实上,对于六部的各位大臣,卿如许早已将他们的模样烂熟于心。 当时她的几番试探,以及借着谈判争取的近距离观察,虽然隔着面罩,但也足够让她记住他的眼睛和身形了。 马车渐渐远去,似是朝着紫宁宫的方向去了。 顾扶风道,“如果他就是兵部侍郎陶锦焱。那位隐藏在他背后的人.......” 卿如许回望着他,道,“嗯,正是后宫那位。”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近日边疆战火未息,国朝危危。何况如今已是深秋,山中萧瑟寒冷,景色也并不宜人,选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突然提议出宫去永宁寺祈福,怎么看都透着些许古怪。 顾扶风目光一凝,思索了片刻,道,“我再去看看崔昭那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嗯,我也去趟尤府,问一问若寒那边。” 卿如许略一思索,瞥向顾扶风,“那两个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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