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冥思苦想了片刻,道,“好像......好像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再就是......哦,对了!他耳朵上好像还挂着一只金耳环!我方才还纳闷,怎么男子也有戴这些饰物的......” 卿如许目光一凝,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慢慢握紧。 “知道了,谢李伯。”她瞟了眼一旁站着的宦官,默默将信函藏入了袖中,转身钻进了车厢。 马车扬鞭离开之时,卿如许从小小的车窗中向卿府的方向回眸。 卿府高高的檐墙上露出一个挺拔的身影,默默地目送着马车朝着紫宁宫的方向缓缓驶去。 龙元殿外,群臣已在大殿旁候着了。 宦官将卿如许引到丹墀上,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卿大人请在这里等候”,便躬身退下了。 她一来,诸臣便纷纷侧目,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复杂。 卿如许不想听他们的闲言碎语,也便敛了敛眉,转过身去,朝丹墀下望去。 一人正往龙元殿过来,面容清淡如山水墨画般,不言不语,目不斜视。一身雪色的官服,却被他穿出飘逸出尘之感。 林幕羽竟也来了。 隔着一大片庭院,林幕羽一眼注意到了立于丹墀上的女子。 那一袭绯色,本是最为热闹明艳的,可却也压不住她此时苍白的面色。明明身子还孱弱,在寒风中有些摇摇欲坠,却硬要提着腰杆,将背脊绷得笔直。 卿如许抿紧了唇。一见着他,心头便一阵气结,费了好一通劲儿才压了下来。 待得林幕羽走到丹墀下,龙元殿中便响起内侍的高呼,“陛下到——” 龙元殿的殿门由两列宫人缓缓打开来,群臣整理衣袍后便鱼贯而入。 卿如许瞥了眼林幕羽,也转身抬脚跟着人流迈入了殿中。 大殿高朗,落声似有回响。群臣静然,依照品阶于殿中两侧而立。宁帝由李执引入台阶上金光夺目的龙椅上,待宁帝坐定,李执长呼一声,“拜——” 群臣遂伏地跪拜。 宁帝命众人平身后,淡淡地看向大理寺卿朱衲,问及永宁寺之事。 朱衲出列,朝宁帝觑拜后,便递上了一封奏折。他一揖,朗声道,“禀陛下。十月二十三日永宁寺圣驾遇袭之事,禁军死伤人数七百三十二人,内侍官三十五人,宫婢二十七人。大理寺现已查明刺客身份,刺客乃东宫十率中的左右卫率、左右清道率这四率,因左右司御率去年已归给四皇子承瑛,因而并未在谋反之列。除东宫参与,还有在京外二百里的雄虎营、属南衙十六卫中的右威军,即武国公麾下;南衙十六卫中的左威军,即齐国侯麾下,皆参与在列。现下,雄虎营大将军谢自谦、武国公魏朦、齐国侯常德仪,左右威军领军池莽、张城府,及太子所居的尚安寺一干人等,皆被关押于大理寺中。以上人等,目前已对夜袭永宁寺之事供认不讳,承认太子即是策划夜袭圣驾、并存有谋逆之心的主谋。” 大殿极静,众臣皆凝神细听,不少人还在暗中交互着眼神。 “关于夜袭行动的细节,皆已书于臣呈给陛下的奏疏中。太子当夜出逃尚安寺后,在安乐坊二十七街被旅贲军拦下。目前案件的个中细节与证物,都在核查中。但因如今太子已然身故,部分细节已然无法二次确认。还请陛下决议。” 太子此举,不仅策动了城外最近的大营,也勾结了长安的驻军,里应外合,足见当日行动之凶险。 宁帝大略地看过奏疏后,脸色已然阴沉了许多。他的耳边又回荡着那一日永宁寺外如雷的喊杀声,眼前又浮现了那满地缺胳膊短腿的尸体,胸口一阵翻腾。透过窗棂外的天光,能看到宁帝的胸口一阵细微的起伏,他用低沉的声音道,“逆子!” 群臣中,有人出列安慰道,“陛下息怒。幸而当日陛下提前洞悉了太子的行动,及早部署军力,可见陛下英明,福泽深厚。” 宁帝紧紧地闭上了眼,过会儿,才又放下奏疏,朝台阶下的朱衲问道,“当日率领旅贲军,前去阻拦太子的人是谁?” 朱衲道,“禀陛下,是左相之子,林幕羽。” 林幕羽闻言,举步出列,一敛长衽,朝龙椅上的人稽首道,“回禀陛下,是臣。集贤殿任修撰,林幕羽。”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仇敌得势我苟苟 宁帝略一点头,道,“那日你见着那逆子,他可说了什么?” 林幕羽面色淡淡,道,“禀陛下。臣当日领军前往,劝慰殿下回头是岸,但太子决然不肯,并以利为诱,欲策反臣,对臣言明‘官居宰相望王侯,大义大利情尽抛,此事何人又能休?’。太子决绝,恐铁甲军拦不住太子,臣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强行阻拦。臣无能,未能保下太子性命,还请陛下责罚。” 卿如许站在后列,听得林幕羽这番话,便冷哼一声,还引得站在她旁边的几名官员都不解地回头,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位女官似乎对马上要成为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林幕羽有所不满啊。 卿如许当然不满。 现在承冕死了,他当日说了什么,自然是林幕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林幕羽这番话表面上是自请有罪,实则是在为自己开脱,那句承冕亲口所言的“大义大利情尽抛,此事何人又能休”,不只是说太子为了王位不惜弑父谋逆,也是在暗讽宁帝当初夺嫡时对兄弟手足不惜下狠手之事。宁帝听罢必然震怒,矛盾皆集中于太子身上,又岂会再追究林幕羽私自杀死太子之过呢? 果然,宁帝听罢,忿然作色,嘴唇发紫,眉间尽是凛凛龙威。 “太子大逆不道,试图谋逆!若非朕早有准备,只怕此时他已经坐在这龙元殿中,等着你们跪拜新君了。” 群臣立时集体跪地,埋头齐声道,“陛下息怒!” 宁帝调整了会儿气息,闭上了眼,过会儿涨紫的面色才又恢复如常,他睁开眼,将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搁,道,“集贤殿修撰屈才了。左相一生尽忠职守,也有一个好儿子。此次朕危难之际,左相父子皆救驾有功,当赏。左相林疏杳,封平成侯,赏黄金万两,白银五千两,赐宅邸。朕记得刑部目前尚有空缺,林幕羽,你以后便去刑部任侍郎一职吧。” 刑部侍郎?这是让林幕羽去顶许朝阳的缺? 群臣中有人也反应过来许朝阳之死,此时便看向这个与许朝阳之死脱不开瓜葛的女官,带着些许不善。 宁帝宣完旨,前列的林疏杳也走出列来,同林幕羽一同谢恩。 皇恩浩荡,群臣也皆是咋舌。单这一下子,左相便得了封侯这天大的皇恩,林幕羽也从一个区区修撰,一跃成为刑部侍郎。 卿如许心中亦惊异不已,但她惊讶的是宁帝言林相救驾有功,甚至还直接给他封了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此次宁帝从永宁寺夜袭中逃脱,似乎都是左相提前通风报信的结果? 可林幕羽不是这次太子谋逆之事背后的黄雀么,难不成他做这么许多,不为了趁机替四皇子承玦夺天下,而就只是为了得个刑部侍郎的位子? 这父子俩,打的又是个什么算盘? 卿如许举眸望着殿中的俩人。这俩父子一前一后,站得有些远,面容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林相中庸平实,面容和善。若是没有当日在紫宁宫他突然出手救她,甚至还不惜亲手杀死一名禁军,卿如许也没发现他竟是一个深沉狠辣之人。 而林幕羽则是看着清疏淡泊,仿佛万事都不轻易放在心上,什么都看透也什么都看破一般。可他内心对自己追求的东西有多深的执念,又怎样的不择手段,她早就认识了。 如今再看这俩人,果然外表都不可信,骨子里还是父子,一样出人意料的难以捉摸,一样出人意料的心狠手辣。 待林疏杳与林幕羽谢恩过后,便有人又站了出来,道,“陛下,既然永宁寺之事已然调查清楚,臣沈缂请奏审判大理寺少卿卿如许!卿如许先是涉嫌刺杀宛淑仪,后被押入刑部大牢后,于当夜越狱潜逃,并杀害了当时负责审讯的刑部侍郎许朝阳。还请陛下明察!” 沈缂的声音高亢,在大殿中又掀起一卷波澜。 群臣纷纷回头看向列尾站着的卿如许。 林幕羽面色淡淡,却也随着众人看了一眼后方的卿如许。 然而宁帝听得沈缂请奏,却回头朝左列淡淡地看了一眼,那里站着刑部尚书窦樽。 窦樽神色有些慌张,连忙跨出一步出列朝宁帝作揖,他脸色瞬间又恢复如常,回头朝沈缂道,“沈大人言重了。人是在我刑部提审没错,也确有一波黑衣人袭击了刑部,导致许朝阳意外身亡,可沈大人却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哪来的什么......越狱潜逃、杀害官员......一说?” 这话里话外,倒像是把卿如许摘干净了一般。而且听他用词,直呼许朝阳全名,似乎也有意与许朝阳划清了界限。 卿如许也忍不住抬眼看了眼窦樽。 她跟这位刑部尚书大人可没什么交集,没道理他会帮着她隐瞒这些,但凡捅出去,可都是大罪。她又朝堂上那金璨璨的位子上看了一眼。 沈缂也是一愣。当日刑部被歹人闯入,闹得人尽皆知,之后这卿如许人就已经不在刑部了,这不是劫狱是什么? 况且许朝阳是事发当日死的,死的不明不白。尸体他见着了,胸口血淋淋的,直透背部,是被人一剑刺穿了心脏。看那力道,显然是带着恨意和怒气来的。 “窦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昨日确有一波暴匪趁乱闯入了刑部,许朝阳被暴匪所袭,不幸罹难。至于卿如许大人,则是陛下当夜召见时,见得她已被许朝阳以刑具折磨得半死,便法外开恩,允她先行回家中休养。卿大人,您说,事情是不是这么回事?”窦樽侧了侧身子,看向站在后头的女子。 卿如许本还在想该如何解释拂晓夜闯刑部之事,准备自己一人揽下,只说逃狱一事是她提前安排,愿认罪伏诛。此时她见得窦樽的眼色,心中会意,她垂头回道,“确是如此。陛下之体恤,臣没齿难忘。” 殿外一阵寒风灌入殿中,掀起女子绯色的衣袍。她站于殿中,面色苍白如纸,人如黄花,削瘦不堪立。她话语简短,可声音中显然中气不足,似乎非常虚弱。 沈缂心中有疑,可当着宁帝的面,也不好多言。 宁帝道,“卿如许,你来说说吧。宛淑仪之死,同你有无关系?” 群臣皆侧目,看向殿中唯一的女子。 卿如许缓缓抬头,她冷淡的眸子逐一扫过殿中一双双各有所思的眼睛。 天色阴沉,风声萧萧。殿中光线亦有些晦暗,让每个人的眼睛都多添了几分意味不明。 官场素来盘根错节,看似是一个个独立的人,可背后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暗自分了阵营与派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处理官员的案件中,大多都只就事论事,以免牵连众广,难以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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