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帝又沉默了。 整个殿中都回荡着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桌案的声响。 一下,一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御前帮腔暂过险 在这片静默中,有人突然出声道,“陛下......” 然而,又突然被另一个更为年长的声音盖过了。 “.......陛下,臣有话要说。” 卿如许朝前看去。说话的俩人,前者是林幕羽,后者是林疏杳。 她微微颦眉。 这俩父子,又要做什么? “平成侯,”宁帝看了看面前跪着的父子俩,道,“既然有话,便说。” 林幕羽被父亲林疏杳截了话头,可父亲说话,儿子又怎么能抢先,他便又放下拱着的手臂,等着林疏杳开口。 “陛下,臣冒昧请言。臣以为,卿如许大人今日所言,既呈了实据,想来也并非空穴来风。因牵涉到各部,人员甚广,个中细节,还需再行查实,慎重处置,方可以免去不必要的非议,给奸佞之人以重判,还清白之人以名节。” 林疏杳扬起敦厚平和的笑容,语气温和,“再者,我大宁素来重贤远佞,法理兼明,且我大宁有且只有这一位女官,卿大人的一举一动,在坊间,早已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想来卿如许大人今日之举,天下百姓亦需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且依臣之见……”他微微侧身,看向身后的女官,“……若卿如许大人所言非虚,那么,她不仅不是嫌犯,反而还可能是此次平乱的功臣。” 此话一出,顿时不少朝臣喧哗声起,众人也似乎惊讶于这位素来和蔼平正,独善其身的老臣今日在御前的进言。 而林疏杳对这一句话引发的众怒,面皮上连一份波动都没有。 “……故而, 臣也想替这天下数以万计的一双双眼睛们求个情,请陛下宽恕卿如许大人的不敬之罪。何况古来弹劾,本就只是检举罪状只用,诸位大人们亦有辩驳之权。何不等案件审理清晰后,一切都再行定夺?” 听完林疏杳后面这席话,他倒好像又还是原来那个林相,对一切政事不偏不私,只不痛不痒地搅合两下。 听上去是给所有人以台阶,让被弹劾的官员们有喘息之机,也让卿如许不至于当庭被处死。 可卿如许却也从中听出了几分偏颇之意。 他既然要为她求情,只说需要给她一个让百姓心服口服的结果便可,又何必非要替她解释那么多,倒像是在用百姓的悠悠众口来胁迫宁帝似的。 这算什么?是因为她没有当庭戳穿林幕羽与胡人暗中勾连之事的一种示好? 她今日是对林幕羽的参与绝口不提,可原因却只是因为她掌握的信息太少,即便说出来,也知道不会有结果。今日他们父子俩是平乱剿匪的功臣,她捅出这件事,也只是会让一切变得更难以解释。毕竟那日在寂邈山上,不只是她,还有顾扶风的拂晓,和肖叔那边的人。 且宛淑仪死去那日,林疏杳于宫中也曾救过卿如许。不管他是不是因为并不清楚她与他儿子的关系误救了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总不能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将姑且算是半个“恩人”的林疏杳也拖下水。 可是,刚刚林幕羽又本打算跟宁帝说什么呢? 宁帝听罢林疏杳所请,犹豫了片刻。可在林疏杳讲话之后,又站出来好些官员附议。譬如朱衲,譬如已然投身于三皇子承奕门下的几位吏部、礼部官员。后来,连皇后一派的其他人也都站出来请命,宁帝也便半推半就地准了。 谁也不希望这事儿今天就钉死在这殿中。只要有时间,一切都还有的转圜。 宁帝道,“今日卿如许既已呈上诸多证据,那便由三司会审,核查诸事,务必查清。既然各部都有官员牵涉其中,那此次主审,便由平成侯担任吧。朕给你七日,给天下人一个结果。若卿如许所言皆真,朕也当还她一个清名。” 林疏杳合袖领命。 卿如许亦跪伏谢恩。 宁帝由李执引着,回了龙元殿,群臣这才要纷纷退散。 卿如许这才到了最难熬的时候。 方才她有多咄咄逼人,此时便要接受多少恨之入骨的怒气。 若是平日,她肯定早就先人一步溜之大吉了,可无奈今日她身子太差,此时跪得久了,整个下半身都麻了,背上的疼痛也在麻药的流逝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想起身,可努力撑了撑地板,却怎么也没站起来。 此时她是众矢之的。 她的敌人们都站直了腰,可她若还跪在地上,岂不是气场上便输了一截,要被人耻笑。 她此时的困窘,落入了朱衲的眼中。朱衲正打算越过群臣愤怒地要喷火的目光,去帮她一把,可才走到她面前,就见一个雪白的身影先一步横在了他面前。 一只骨节嶙峋的手扶住了卿如许的胳膊。 卿如许借力起身,这才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卿大人,我有件事想先同您说一说。” 卿如许看清来人后,不喜之色便不自觉地上了脸。 林幕羽站在卿如许的身前,他一副铁面,目光并未看向她,只淡淡地望着殿外的风雨,语气也冷冷的。好像他这一扶,并非出于好意,而是为了算账,所以才要跟她借步说两句。 “哦?”卿如许的情绪从鼻腔里不加掩饰地透露出来。 俩人斜身对峙着,却都不看彼此,面上也都是一副嫌恶的神情。让那些原本也想跟卿如许“算账”的人,此时也便不好再插一脚。 殿外雨骤,这俩人要说话,却也不好找地方借步。故而林幕羽站着没动,卿如许也没动。林疏杳则还站在原地,神色淡淡地看了看殿外的雨幕。 一旁怒目相对的陶锦焱等人,顾忌着如今是主审的林疏杳,他儿子此时也先一步去找了卿如许,众人也不好上前再跟卿如许多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气呼呼地甩甩袖子,从林幕羽和卿如许俩人身边擦肩而过。由送伞的下人们带着,纷纷离开大殿。 朱衲和承奕一派的官员,原也想跟卿如许说些什么,此时略狐疑地看看对峙的俩人,只觉二人间的气氛着实不便人打扰,只好跟她隔着个林慕羽拱手拜别。 之后,林疏杳也随着众人走了。 他走之前,也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林幕羽的背影。 殿中的人少了许多,不少人都等在殿门口的回廊下,许是今日殿中的事过于敏感,无人敢议论,也便分外安静。 卿如许正想问林幕羽他到底要说什么,想问他难道他没长眼睛,不知道这不是能说话的地方么? 林幕羽却也突然开了口。 “你还真是能耐了。” 他语气阴冷,似也带着几分风雨的寒气。 状告当朝皇后,状告半个朝廷的官员,敢这么当庭打皇帝的脸,搅乱整个大宁朝堂。这可不是能耐么? 因林幕羽的声音不小,尚未离去的所有官员自是也听到了。林幕羽的话虽充满讥讽,可明显也能感觉出这俩人也是相熟的。不少人也都按捺不住好奇心,侧目看了看这俩人。 卿如许对林幕羽的态度自是不必说,此时听得他冷言冷语,也便不管旁人的眼光,立刻反唇相讥,“那也没您能耐。” 布了这么大的局,将她踩得死死的,令她不得不与所有人为敌,却也没法撼动他这个幕后主使一分一毫。这难道不也是很能耐么? 卿如许还等着林幕羽继续开他的尊口,可谁知林幕羽就只说完那一句话,居然就抬脚走了。 卿如许回过头,就只见那一袭雪衣在风中飘逸轻扬后,又溶进了沉沉雨幕中。 她瞪着他的背影,看他自在地行走在这苍莽风雨中,泥污却半点不沾身。这让她又想起柳家的两张面孔来,只觉得胸中连日压抑着的愤懑愈甚。 李执手底下的一名小宦官子辰此时突然走了过来,似是有话要跟卿如许说,他朝卿如许恭敬一揖。 “卿大人,李公公说.......” 卿如许此时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人就晃了晃,一头朝地上栽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风焉止息水波停 林幕羽刚坐上马车,荀安却并未扬鞭,反而突然又跳下了车,朝谁做了个揖,才又隔着车窗小心地唤了声“公子”。 林幕羽掀开一角车窗,便见得荀安身后站着一名身着紫袍的男人,身旁还有名宦官正恭恭敬敬地为他撑着伞。 “就到这儿吧。”那人淡淡朝撑伞的宦官吩咐道。 荀安听着这话,便忙朝紫袍之人上前两步,将自己手中的伞撑到他的头顶,替换了那名宦官的伞。 宦官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林幕羽看清来人后,便放下了帘子。 此时见四下无外人在,车中响起一声冷淡的男声,“父亲不该来。” 雨已然小了许多,银色倾斜,似灰暗黏湿的蛛网,似将本该亲密的血缘隔绝在两个世界中。 林疏杳的手背在身后,他并未因儿子的无礼而有所愠恼,只顿了顿,道,“为父来找你,是有话想跟你说。” 他抬脚踩上了脚凳。 “侯爷当心湿滑。”荀安连忙替他撩开车帘,扶着他上了车。见林相坐了下来,便关好车门,驾着马车往城门走去。 马车一路过正阳门,朱雀门,进了朱雀大街,又拐进康平坊,车厢中却依然寂静。 无声的对立与凝滞,在父子俩人之间缓缓流淌。 谁也不肯先开口。 坐在车辕上的荀安,此时也小心地驾着车,不想招出太大的动静,打扰了车中的人。 方才风疾,林疏杳的衣袖也未能幸免,被雨水打湿了大半。此时他正襟危坐,可被濡湿的衣袖却不住地滴着水,静默地打在车厢中铺着的绒毯上,晕出一片黑黢黢的水渍。 林幕羽无法忽视那半湿的衣衫,半晌,他终是抬了抬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抽过一条干爽的帕子,递到对面去。 “父亲还是先擦擦吧。” 那股一直凝结着的气氛,仿佛薄薄的冰面,瞬间消融瓦解。 林疏杳这才慢慢地吐了口气,从林幕羽的手中接过帕子,低头去擦衣袖。可他擦了一半,手却又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 “……幕羽,你就打算一直都这样跟你的父亲你唯一的家人作对么?” 林幕羽沉默不语。 林疏杳抬起头来,他的头发已然灰白,被岁月写满沧桑的面上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他看着面前同自己的样貌如出一辙的年轻的儿子,一种难言的痛苦笼罩在他的心头。 “我老了,幕羽。我需要你。” 在林疏杳的前半生,从没想过他的这个孩子会忤逆他。 幕羽很像他的母亲。 温和,安静,心中自有规矩。 虽然他不爱说话,可心里却有一杆秤。他好好念书,从小字就写得好,文章自有锦绣风华,连当朝太傅也不断夸赞他,称他有过人之资,长大后必乃人中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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