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盯了他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你不在嵘剑阁,可你的剑却精进得那么快。” 在一种奔波的逃亡生活中,时时都会被打断,被影响,他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潜心修炼。 顾扶风却哂笑,“你又没亲眼见过,怎知我精进?” 破云神情严肃,直直地看着他。 “我感觉得到你的气息。” 太稳,也太静。 他的气息控制得不露一分端倪。即便是饮烈酒、气血上涌和情绪起伏,也毫无影响。 就似被一种强劲的力量封住了波动的海,越是寂静,也越令人恐惧。 “.......何况,十位师兄弟都已拼尽全力。” 去年冬夜,二师兄刺杀顾扶风失手,胸口的剑伤虽离心脏还有两寸之地,伤处整齐平直,显然已经在出剑时留了几分气力。可那股霸道的剑气还是波及到了五脏六腑,一度震停心脉。 当时嵘剑阁师尊无是对着那剑伤,沉默良久,似也在估量着出剑者的内力同自己相较,将是孰高孰低。 破云静静道,“若我也失手,下一个要来找你的,就会是师父。” 顾扶风闻言,目光骤然缩紧。 “师祖说,最顶峰的剑客,须以斩断尘缘,绝情绝爱。可就连师爷、师叔,和师父,都无一人达到入化之境......”他没顿了顿,“......大师兄,你是做到了么?” 破云看着他,面上露出一种迫切想得到答案的痴迷。 破云是个痴人。 或者说,能成剑客者,皆是痴人。 若不是对剑术的痴迷,又怎能耐得住日复一日枯燥而重复的练习,将一个人的鲜活的肉身和精神同一个铁器牢牢地绑在一起。 顾扶风收起方才内心那一瞬的震惊与无措,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破云反问道。 顾扶风道,“我刚离开嵘剑阁的时候,也以为想要剑术大成,须了却一切与世人的瓜葛。” 事实上,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已经做到了了却。 然而他的剑术并无变化。 在他被追兵干得末路穷途的时候,能让他活下来的不是剑术,而是生存的本能。 可等他后来遇到秦牙,有了后续一切经历后,他忽然好像找到一切的答案。 “所谓了断尘缘,绝情绝爱,本身就是谎言。” 他看着破云,目光很淡,淡的就像天边的云彩,可他的身上却有一种浓郁的亲身经历过后才有的沧桑之感。 “因为一旦斩断一切羁绊,根本不代表你能绝情绝爱,而是代表着——你只爱你自己。” 很多的习武之人,多年来都被这样一种虚伪的论断所诓骗,但因为无人能达到,所以也无法证明其可信。 “也许这句话只是被断章取义的结果,也许它原本想表达的只是习武之人的一种至高心性,于我们而言,便是剑心。”顾扶风简略道。 “剑心.......?”破云静静听着,觉得顾扶风此时的神情就如当年他还在嵘剑阁时,同他请教心法问题时别无二致。 “你知道么,破云,”顾扶风看着破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剑,从来都不是为了杀人的。” 破云缓缓的皱起眉头,似是不懂,他在心中细细地过着顾扶风的话。 “.......剑不是为了杀人,那是为了什么?” 顾扶风却突然一笑,眉眼间带了几分吊儿郎当的样子,终止了这段对于剑术的探究对话,“还打不打?我还有事,要赶路。” 破云只好缓缓收起对剑术探讨的心思,他回过头,望向方才顾扶风不断望向的方向。 旷野无尽,天与地的尽头,一片空无。可那里却显然潜藏着什么,勾着顾扶风不断回眸,不断向前。 那会是什么呢? 顾扶风勾唇一笑,已从石头上缓缓起身,睥睨道,“我可不会输。我的命已经赌给别人了,看你抢不抢得过来。” 破云回头,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和自信的嘴角,又想起老庄主顶着白花花的胡子那副怒不可遏的神情,觉得头有些疼。 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是说说而已。” 这十万五千两黄金,是除他之外的一百五十道关卡,买的都是顾扶风的命。 破云站起身,收敛神情,做好准备。 “大师兄,那就让我亲眼见识一下你这些年的积累吧。” 身后的一百五十位杀手,见二人起身,也立时调整气息,绷紧身躯。 一时间,杀气在旷野上升腾。 顾扶风粲然一笑,竟丝毫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试试。” “好。”破云面色瞬间冷肃。 他将手中的酒壶高高扬起,酒壶在空中打了个转儿,才重重地砸落在石头上,响起一声巨大的碎响。 现场所有的人,都随着这一声碎响,蓄势待发。
第两百四十四章 再登林府见心机 当顾扶风于旷野独自一人要应敌百余敌人时,远在长安城的这一边,已是林幕羽逝世后的半月。 卿如许再次登门平成侯府。 痛失爱子的林侯正仰面躺在病榻上,目光放空,面上爬满了艰深世道的苦难与痛楚,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见得来人,他强撑着起身。 “......咳......你来了。” 屋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院子里也冷冷清清。 荀安从林幕羽走后,也回到了林疏杳身边服侍,此时他朝卿如许一礼,便招呼众仆人退去,自己也退到屋门口。 卿如许瞥见一旁矮几上的汤药,药是刚煎出来的,还冒着腾腾热气。 “侯爷......今日可好些了?” 林疏杳摇了摇头,“年纪大了,总会有些小毛病,倒叫你挂心了。”他注视了会儿面前的年轻女子, “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愿意来看我。” 其实林幕羽走后,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出殡之日。 林幕羽在时,是光风霁月人人称颂的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可他走时,却连个像样的殡礼都没有,只能一抔黄土一口棺木草草下葬。 卿如许原只想远远地看上一眼,却被抚袖擦拭眼泪的林疏杳看见了。 那时林疏杳声音沉痛,老泪纵横,在她背后急急道,“卿卿,我已经失去了幕羽,你难道......也要离我而去么?” 恩怨相抵,是以因缘,常在缠缚,常在生死。 卿如许避开林疏杳的视线,抿了抿唇,又瞥见汤碗热气渐弱,便伸手端起碗来,“药不烫了,您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林疏杳点了点头,抬手接过汤药,缓缓饮下。 喝罢汤药,许是太苦,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 卿如许见他弓着渐显老迈的身子,随着咳嗽猛烈地战栗,终是心有不忍,抬起手替他顺了顺背。 林疏杳躺回软垫上,指了指榻边的凳子,“你坐。” 卿如许不好拒绝,只好垂下眼睫,坐到了凳子上。 林疏杳望着床顶,半晌,叹了口气,他回过头,看着卿如许,轻声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对我的怨,对我的恨,其实幕羽......他也是如此。他为了你,同我疏离已久。而今他会死,原也是为了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承玦只知道林幕羽与林疏杳早已疏远,故而至今不知林疏杳也参与其中,他才是潜藏日久的南蒙奸细。 林疏杳又咳嗽了几声,思及卿如许登门,决心跟她坦白一切。 “我们林家,是南蒙第一代君主勋永帝培养的谍报家族,世世代代都要为了完成勋永帝交托给我们的使命——效忠南蒙,一统列国,助南蒙王室成就举世大业。我的祖父,我的父亲,也都是怀着这样的期待与责任,留在大宁,为南蒙输送谍报。” “可到我这一代,南蒙皇室人丁空乏,外强中瘠,危如累卵。若非如此,又怎会任由宁帝轻易将一国公主掳去,将其禁锢数年之久呢?南蒙已经禁不起再一次战火了,覆国的警钟已经悬于头顶了!我不得不为之深谋啊!” 他的病容上也似有无尽难言痛楚,言语激荡。 “我知道,我卑鄙,我精心计算,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是——我别无选择!我们林家三代人已经为之付出了血与泪的代价,无数鲜活的生命,都为了这个理想而陶锋饮血,杀身成仁,我是趟过列祖列宗的尸山血海才走到了今日!卿卿,纵然别人不懂我,可你该明白我,你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无亲无靠,你又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高位上,你为之付出了什么,你是最该明白我的苦衷啊!” 卿如许似有触动,眸光微闪。 “你说,我作为一个父亲,我难道就不心疼戚儿,难道不心疼你,不心疼幕羽么?我看着你们从牙牙学语,长成一个个出类拔萃人人称道的孩子,我同你们朝夕相处,倾心教授我毕生所学,我难道会对你们的痛苦无动于衷?难道非要看着你们对我怀恨在心,痛心泣血,一个个舍我而去吗?我真的,真的是没有办法啊!你们但凡痛上一分,我这个父亲的心上更要痛上十分!” 为了他的计划,他不得不放任自己的亲生儿子独自长大,而竭尽全力照顾卿如许,让她从小有哥哥陪伴,有父亲抚育,有最好的先生传授知识。 “幕羽在的时候,我期望你们两个可以留在我身边,即便我看不到我南蒙统一诸国结局,起码还有幕羽。可如今,幕羽也走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没有依靠的老人......林家后继无人,除了完成这个使命,我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 人生之无望,惟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言已尽意,涕泗横流。 卿如许看着他岣嵝的背,心中泛起苦涩。 那些儿时的记忆,那些关于柳叔的温暖,却点滴印上心头。 半晌,她轻声劝慰,“您还在病中,莫要这般伤怀......” 林疏杳听得她愿意劝慰自己,又低头一声叹息。 两人沉默了片刻,卿如许终是有些难以应对如今这尴尬的关系,她站起身来。 “那您好好休息,我便不叨扰了。” 林疏杳点了点头,欲躺下之时又似想起什么,道,“.....幕羽的房间我没有让人动,他走之前已经烧去许多东西,里面也没什么了。但若你想去看,便去吧。” 他背身而躺,卿如许转身出了卧房。 荀安在她身后躬身行礼,“姑娘,要去公子的房间看看么?” 卿如许犹豫了一瞬,缓缓启唇,“.......不必。” 她抬脚朝外走去。 荀安又在身后行礼送行,“姑娘慢走。” 待卿如许走到前院,看到那一株高大的西府海棠,缓缓驻足。关于釉芜,也还有诸多疑问,她想了想,又折身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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