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有人影靠近,他抬起眉眼,往上瞧了一眼。 那一身还未及换下的绯衣鲜红刺眼。 “哟,这么久不见你露面,今儿这是来放鞭炮庆祝的吧?”他撇撇头,挑眉笑了笑,“可惜,来晚了,没赶上最精彩的时候。” 他语气平平,胳膊随意地架在膝盖上,周围荒草丛生,任由那一袭流光织锦的缎云袍铺在地上。 有些事情盼了大半辈子,可真见着,却又说不出来高兴。 卿如许垂眸看着他,顿了顿,问道,“.......他呢?” 承玦面上的笑意逐渐变冷。 “你现在.......满意了么?”他的目光中盖上了一层寂灭,声音低沉,重复地质问着她,“卿如许,你满意了么?” 卿如许冷情冷面,道,“......别装可怜。事情都是你自己做下的,没人污蔑你。” 承玦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她的领口,手上青筋暴起,“我说的是幕羽!林幕羽!” 卿如如这身形终究弱势,在承玦的压迫下,俩人一同朝后踉跄了几步。 “你躲在老三的后面,让他替你冲锋陷阵,让我们兄弟自相残杀,你可真是了不起啊卿如许!就连幕羽,他都愿意为你肝脑涂地,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让他为了你这般不要命!” 他眼中染了一层血气,怒不可遏。 “我真的该早些杀掉你的......杀掉你这个毁了一切的女人!你就是他的灾星,也是我的灾星......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他跟着我,只是因为我们是相同的人,我竟不知......竟不知他居然也瞒了我这么多年,真是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现在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充满力道的大手掐住了她细长的脖颈,卿如许感到窒息。她本能地挣扎,俩人又朝后退了几步。 “姑娘——” 阿争正安置完马车,从门外进来,见状一惊,忙冲上来,一把扯开了承玦。 卿如许躬着身子捂着脖颈喘息,两眼直直地看着承玦。 承玦也看着他,似在这时才捕捉到她脸上对于一切的茫然与难以置信。 他撇了撇头,指了指厅堂,平静道,“他在那儿。去看看他吧,看看这个......被你毁掉一生的男人。” 卿如许站直身子,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那间挂了丧幡的厅堂。 既是罪臣,不可大肆置礼,因此厅中仅挂了几道白幡,放了一只火盆,便姑且作为灵堂了。 卿如许望着面前那一口乌木棺材,顿住了脚步。 指甲深嵌掌心,身体僵直。她似要鼓起浑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相信她现在所处不是在梦中。 终不能信。 于是她走上前去,抬手扶上棺盖。 冬日的棺木冰得像寒铁一样,木头的倒刺刺痛着手心,她没有犹豫,费力地掀了开来。 阴沉沉的棺木中,是一张令她无比熟悉的脸。 那人依旧是一袭雪衣轻袍,面容清俊。他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可那苍白得发青的死气,却让他整个人如同冬日冷峭的湖面,不可能再掀起一分波澜。 怎么...... 怎么可能...... 她缓缓出声,“林幕羽......” 冷风穿堂,带起白幔轻舞。灵堂里没有供牌位,却在桌上和地上燃了根根白烛。火光摇曳,有一根蜡烛被风打翻,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滚了一滚。 “林幕羽......” 棺木中的人答她以静默。 他如水沉静的眉眼,时时紧抿不肯多发一语的薄唇,和那张平静无澜的面孔,似乎永远地凝固了。 没有半分生气。 卿如许抓着棺木的手开始难以自持地颤抖。
第二百四十一章 无端生死两茫茫 胸腔中,似乎有一股狂涛巨浪,要将卿如许整个人吞没。 那一次,在落雨的锁烟楼门口,他们彼此沉默相望,谁也没有开口。 可她从没想过,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 对于肖叔,对于林疏杳,对于柳家,对于四皇子,他还什么都没有同她解释。 “......林幕羽,你以为你现在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 她盯着面前沉睡的男人,声音寒冷。 “我告诉你,我不会。” 她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殿中,显得格外清冷。 “你想用死来威胁我,来洗清我对你的恨意,这不可能。我恨你,林幕羽。我恨你!” 她切切冷齿,眼中覆满了绝望与憎恨。 “你听到了吗?林幕羽,我说,我恨你。” 棺木中的人静静躺着,面容平静,世间的一切再也不会在他的世界中掀起半分风浪。 “林幕羽,你给我起来。” 等了半晌,卿如许都等不到他的回音,她闭上了眼,唇角翕动,似乎胸腔里有无尽的情绪奔涌。 她猛然睁眼,突然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棺木中静静躺着的人的衣衫,骨节绷得发白,“林幕羽!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你听见了吗,我恨你!你起来——” 他身体僵直冰凉,在她这般疯狂的拉扯下浑然无衷。 “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结束一切吗?不会,我对你的恨永远不会止歇!你欠我一个解释!林幕羽,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卿如许!你在干什么?!” 承玦一进殿,就见得卿如许这般疯狂的举动,他连忙冲过来阻拦她,含恨怒骂,“你真是个疯子!卿如许!你放手,你这个疯子!” “......林幕羽,你给我起来!你起来!谁准你死的!谁准你死的!” 阿争见得卿如许双目通红,人也似失去了理智,他也惊了一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慌忙扑上去拦她。 承玦推搡着卿如许的胳膊,阿争则怕伤着卿如许,只好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将她往后拖。 “姑娘、姑娘!你清醒一下!你冷静一下!姑娘!” “......林幕羽!你这个骗子!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卿如许却似疯了一样,在众人的阻拦之下不住地挣扎,非要冲到棺木前去跟已逝之人问个明白。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你说你绝对不会伤害我,可就数你伤我最深,伤我入骨!你说过的话,没有一句让人相信,什么海誓山盟,什么不要被仇恨蒙蔽,什么希望我好,都是谎话!你这个骗子!” 她不断嘶吼着,似要将身体里那些挤压多年的痛苦与怨愤都宣泄出来。 承玦看着她这般疯狂的模样,也一时失神惊怔,愣在了原地。 “......既然敢做,就该给一个结果。你现在又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从前就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现在也是这样,林幕羽,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她吼得太撕心裂肺,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以至于脚步一个不稳,突然“啪”地摔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阿争见她闷哼吃痛,忙去看她的伤,“姑娘,姑娘?磕哪儿了?” 卿如许扶着地板慢慢地爬起来,却似被这一摔抽干了所有力气,她呆然静坐,失神地望着棺木,慢慢地,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豆大的泪滴,一颗一颗打落在地板上。 承玦峙立在棺木前,惊怔过后,便是怨憎, 他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女子,见她落泪,随即恶狠狠地道,“卿如许,你活该。” 这世间的人来来往往,而那个光华万千的男人却止步于她的门前,用沉默的一切表达着他深沉的感情。可她却捂上眼睛,只去听那些饱含痛苦的善意的谎言,就此认为那就是他给她的伤害。 “卿如许,你活该,活该亲手杀死了一个爱你入骨的男人。”承玦看着她痛苦不堪的神情,心中竟有一种快意,“我没得到的,卿如许,你一样也得不到。” 卿如许抬起眼眸,两眼瞪着承玦。 他们两个人,怀着对彼此的仇恨,默然伫立。 在这股静默中,卿如许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她突然开口,“......承玦,你这个懦夫。” 承玦皱眉。 卿如许坐直了身子,背脊挺直,眼中有着看透一切的冷寂。 “承玦,毁了他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为了你的性命,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的野心,大厦倾颓之时,你自断其尾,推他出去挡刀。你现在后悔了?不愿承认你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所以你想把他的死亡推给我,这样你就可以减轻对他的愧疚么?” 卿如许冷笑了一声,唇角满是讥刺,“承玦,这样的事,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不是么?你能骗得过自己,可你能骗过死去的亡魂,你能骗得过死去的他吗?”她猛然指向一旁的棺木,言语狠毒,“承认吧承玦,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你以为你的懦弱他会看不到吗?我告诉你,他心里一清二楚!承玦,你的内心将永远受到审判,你将永远活在对他的愧疚中!” 她字字诛心,刀刀见血,令人无从反驳。 承玦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厅堂之外,突然下起来绵雨来,铺天盖地的。被冷风一吹,雨雾扬进了厅堂的地板上。 两相静峙的男人和女人,谁也没有再开口。 过会儿,承玦抬了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扭头走了。 卿如许望向廊外如织的细雨,又暗自失神了片刻。 那一年,她在山林中遇到林幕羽,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而今,一切也都似终结在了原点。 可这其间日日纠缠的梦魇,根深蒂固的心魔,那些沧海桑田,故人心变,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只是连她也没想到,那日在锁烟楼外的一面,竟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恍惚间,有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跪坐到卿如许身侧后,俯身行了一礼。褚青色的衣衫,端正而显露悲哀之色的脸庞。 “姑娘.....还记得我吗?我是公子的贴身仆人,荀安。” 卿如许看着他,点了点头。 荀安方才一直等着承玦离去,才敢出来同卿如许说两句话。他此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捧着递到卿如许面前。 “这是公子走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 卿如许的手指微地痉挛了一下,才终于接过。 那是一个普通的素面香囊,外面瞧着十分普通。可打开绳结,里头却藏着一些香囊的碎布,布边的丝线稀稀落落,隐隐地还能瞧见一个“卿”字。 “公子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我就替他收起来了。这原也是姑娘的东西,荀安就代公子还给姑娘。”荀安垂着眸子道。 卿如许没说什么,只是握紧那个布囊,眼圈微微泛红。 “公子走的时候是我送的。他走得很平静,无恨,无怨,无悲,无喜。他走时烧掉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唯独剩下这个香囊和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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