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连日下来,就连阿争也觉出些异常。可若说是他家姑娘故意避着顾扶风,可卿如许却也一直没回新宅,不管多晚,夜夜都还是会回到顾扶风住着的旧宅里。 阿争不明白,只能摸着自己的脑袋,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又是一日,卿如许漏夜而归,回到屋里连灯火都没点起,就径直爬上床,和衣而躺。 约摸过了一刻钟,听到几声叩门声。 她没动。 过了许久,她以为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却突然听得窗户响起一声轻巧的“咯哒”声。 她反应了一瞬,才突然转身,果然见得椅子上坐了个人。男人两臂交叉于胸前,斜倚在椅背上,旁边还放了两坛酒。 “起来喝酒?”顾扶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第两百六十章 对饮夜话几多愁 卿如许拧眉瞪他,“谁准你进来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么?”她看了眼半开的窗门,冷着一张脸,道,“没规矩。” 顾扶风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挑眉道,“现在嫌我没规矩?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还是你是今天才突然意识到我也是个男人?” 卿如许无奈,“我乏了,不想喝酒,要睡了。” 顾扶风一点头,道,“行,你睡吧。” 卿如许正心里嘀咕他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就又听得他补了句,“我坐会儿就走。” 卿如许皱了皱眉,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背对着他躺下。 可躺了会儿,又觉得背后的目光令人灼热难耐,便气道,“你这样一直盯着我,我还怎么睡?” 顾扶风声音沉沉,“......卿卿,你忙,我也忙。我从回来到现在也没跟你说上几句话,我就只想在这儿看看你,也不行么?” 卿如许的手指慢慢地绞紧被子。 “.......顾扶风,我不是你的所有品。”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才响起男人的声音。 “我从来没说你是。” 卿如许抿了抿唇。 又过了许久,依然毫无睡意,可背后的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卿如许叹了口气,一骨碌坐起身来,气呼呼地瞪着顾扶风,“喝酒是么?喝!” 顾扶风一笑。 俩人当下抱了暖炉坐到门口的廊下,就着月光,一人抱着一坛酒喝了起来。 卿如许本就是吃过酒回来的,如今才小半坛下肚,人已有了六分醉意,懒懒地趴伏在廊边,定定地望着空荡荡的园子,不知在看什么。 顾扶风静静地注视着她,问道,“之前就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发了高热,又摔伤了腿,如今都好彻底了么?” 卿如许“嗯”了一声。 顾扶风看了看园子,转过头来,终于问了出口,“为什么......要拔了那棵树?” 卿如许默了默,道,“......看着有些疼,倒不如舍了。” 顾扶风顿了顿,又看了眼祠堂。 那株西府海棠,那祠堂里的两个瓷瓮,当年有多珍重,今日要连根拔除就会有多痛。她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做? 顾扶风又问道,“看不见,就真能舍得了么?” 卿如许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给阿兄......迁了坟。就迁到咱俩上回去的那个有温泉的山上了。那儿风景好,人又少,离我也近些。” 顾扶风并未察觉到她话语中的人称遗漏,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下次我陪你一同去祭拜。” 卿如许点了下头。 顾扶风略一思索,又问,“陛下为何要封你做少师?” 卿如许随意道,“……许是我太闹腾了。陛下说我博学多识,就想让我做些文职,等开了春还要我给三位皇子授课。” 顾扶风略有怀疑,“只是这样?” 卿如许不敢去看顾扶风,只将目光淡淡地掠过他,“......不然呢?能因为什么?” 顾扶风似有质疑,“那为何他还非要你搬进那大宅,还非要送那么多的侍卫仆役?我瞧着这做法倒像是强买强卖了,他是要时时盯着你吧?可他老人家究竟在担心什么?若只是因为上回劫狱之事,怕我这个江湖剑客误了你,这大可不必吧?” 卿如许看了眼顾扶风,她深知他有多敏锐。她能从当年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长成今天的模样,其中也少不了受到身边这个年长她几岁的男人的影响。 可她要怎么告诉他,她被宁帝和林疏杳冒认为是釉芜的女儿,又要怎样告诉他也许他的叶烬衣才是真正的公主? 她顿了顿,顺着他的话,四两拨千斤地道,“陛下很忌惮拂晓。” 顾扶风明白她的暗示,他想了想,如今拂晓在大宁确实有些冒头,宁帝对那日闯入刑部的人有所怀疑也并非全无道理。 “杀害六哥的人,和在官府那头给拂晓使绊子的人是同一拨。但我眼下还没捉到他们的狼尾巴。他们跑得太快,又打着拂晓的旗号惹了太多麻烦。” 卿如许见他皱着眉头似有困扰,知道自己已经糊弄过去了,又道,“那你还要重开银器铺子么?” 顾扶风点头,“得开。前些日子只是暂避风头,这些年埋下的消息网,不能这么轻易折了,况且你手里也得有点儿能用的人。” 卿如许听得最后一句,略略一滞。 他知道她如今最缺的是什么——她手里没了权,就算想做什么也施展不开拳脚。 顾扶风见她沉默,便倾身过来用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卿如许原想躲开他的触碰,可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定的味道,又看到他眉眼间流露出的真实的担忧,她心中一时百转千回,终是没有回避。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后盾。这些日子还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么?” 他的眸光漆黑深邃,让看着他的人不自觉地一点点陷进去。 过会儿,卿如许问,“你后来再见七哥了么?” “冷七?”顾扶风摇摇头,“没有,北方有些事需要他跟五哥去操持,就没遇上。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他来找过你?” 卿如许抬眸看了顾扶风一眼。 到底是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多年的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能读出很多信息。 顾扶风皱眉,“他跟你说什么了?” 卿如许见他面上略已有不虞,便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垂眸否认,“......没有。他只是来看了看我。” 顾扶风却似乎心底已有了猜测,不悦道,“......记得我跟你说的话,以后离他远点儿。” 卿如许不知道顾扶风在想些什么,只能道,“......七哥没有恶意。” 顾扶风却很执拗,“所以我们还是兄弟。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谁也踩不得。” 卿如许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们俩之间的这种矛盾。难道真是因为冷七当年问他的那个问题,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天平的两端,他会选谁? 卿如许抿紧了唇,只觉心口一阵憋闷。 顾扶风望着她,又回到方才的话题上,“我也听说了一些我不在时朝堂中的大事。”他看着她的眼眸,低声问,“你近日心情不佳……是为他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桐月一片伤心色 卿如许沉默了片刻,又撇过头,低声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么?” 顾扶风看着她紧紧扣着栏杆的手指,温声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他也一定知道。” 卿如许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这个“他”是指谁。 赶狗入穷巷,这样的结果岂能不是必然? “......到底是我先挽的弓,怪不得旁人狠心。” 顾扶风看着她黯然的眸子,问道,“还恨他么?” 卿如许默了默,才苦笑了一下,望着悠长回环的长廊。 人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真是一件很难堪的事。 半晌,她才突然道,“......我只是有些无奈。好像......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来都没明白过这个人.......” “其实这也很正常,人心都是很复杂的。”顾扶风垂眸看向自己腰畔的长剑,它陪伴他度过这半生的每个日夜,如今剑柄处已经被磨得圆润光滑,剑锋上那一道道划痕,则记载着他们每一次的并肩作战。 长剑无情,可人能无心么? “即便问一个人你是否真的了解自己,答案可能也是否定的。明白自己尚且困难,又何提明白旁人?” 男人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历经人间百态的沧桑。 卿如许叹息道,“明白自己?确实,也很难。”她抬起眼眸,“你能明白自己么?” 俩人彼此相视,似要在彼此的眸子看出什么来。 顾扶风道,“......也在了解中。” “那......你会有害怕自己的时候么?” 顾扶风目光深沉,“......会。”他的眼眸漆黑,看向他的剑,却像望向某一个时空,也许,是很多个时空。 他补充道,“......当我杀人的时候。” 卿如许看着他,也依然记得当他拔剑时,身上那股同平日全然不同的杀戮的气息。 “你呢?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么?”顾扶风问卿如许。 卿如许点头,低声道“......也会。比如......” 比如现在。 她没说完后半句话,而是转而问道,“......顾扶风,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让我放弃复仇?” 顾扶风并未迟疑,坦诚道,“是。” 卿如许的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当顾扶风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他的一身伤。小的伤口不到指甲盖儿的大小,大的伤口却长达五寸,狰狞地爬满他精瘦的体魄。 她不敢去看顾扶风,只将唇咬得殷红,又咽下腔子里那股闷窒的气息,嘴上仍是强硬地道,“......可我不愿意。我是不会放弃复仇的。” 顾扶风似乎并不惊讶听到这个答案,只道,“......依承玦的性子,即便他输得一败涂地,他也不会向你忏悔。而你,可有想过仇恨的尽头是什么吗?” 卿如许垂下眼睫,看着月光将廊柱的影子投射在她与顾扶风的身上,两个人就像是被某种东西硬生生地连接在了一起,要同负一轭。 可如今,早已没有了这轭。 可是,他与她——一个是娇养在深闺的一朵花儿,一个是荒郊悬崖上的一抔泥——这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没了连接,也会像那被无情的河流冲散的花土一般,落花残泥,重新归零,就此消散于彼此的世界中么? 她十指紧握,指甲嵌进手心中,似要掐出血来。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自由,权力,家人,抱负......她只剩这一个羁绊,难道还要她放手,去成全那个已经拥有了许多的人么? “.......我不在乎。” 只要约定不止,他们终究还能在一条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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