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要忙一些,有时候回来得晚,你不用担心我。你白日也忙,以后不用等我,早些安置吧。”她说罢,越过他身侧,准备回房。 然而擦肩而过时,又听得男人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她转过头来,“嗯?” 顾扶风垂着头似是苦笑了一下,才又转过身来,问道,“卿卿,你忘记我们今天的约定了么?” 约定? 卿如许有些迷惘,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檐墙外。灯火俱灭,长安已经在黑暗中沉睡。 她这才猛然想起来! “灯......灯会?” 那日书房中俩人不欢而散,卿如许也只记得当时的心情,早已将一同去灯会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抱歉,我,我忘了......” 顾扶风看着她,道,“......我以为你对我们的约定,从来不会忘。” 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但声音中并无责备, 卿如许想,那是失望吧。 太阳未落山时,顾扶风就提前去了面馆,眼看着灯火起,繁星落,人群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 盛满温情的心如炙热的火,在被忽视的角落只能渐渐熄灭。 那日在书房中,她说她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前他们争吵,总能在下一次见面时又突然和解。而这个灯会的约定,也是一种和解的象征。 可是,她没有来。 顾扶风摇摇头,“无妨。我没怪你,你总有你的事要忙。”他也转过身,准备离开。 终是无法忽视他眉宇间那一分伤怀,那太过刺眼,也太令她刺痛。 卿如许朝前走了一步,“......扶风。”
第二百六十九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 顾扶风停下脚步,侧过头来。他的额发遮住眼眸,轮廓在夜幕中显得异常深邃。 从他回来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就总像隔着一道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就似嗓子里时时卡着一根鱼刺,上不去,也下不来。 其实卿如许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应该留住他,想尽办法地留住他。 可是,她为什么却一次次把他推得更远了呢? 那一瞬,卿如许忽然想去拉住他,同他坦白一切。于是,她缓缓地抬起手来。 然而,心中的恐惧又在瞬间朝她侵袭而来,似有万千蛛蚁不断地撕咬着她。 她如今还能倚靠着公主的身份要挟宁帝,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份被揭穿,她还能全身而退么?若顾扶风知道了叶烬衣才是那个公主,他会如何选择? 他会狠心让叶烬衣来换她去做这个傀儡公主,还是他会为了叶烬衣的自由而选择让她继续留在这个身不由己的位子上? 她的手一滞,又缓缓地攥成拳,不自觉地颤抖。 冷七曾经的话语又浮现在耳边—— “顾扶风这个人啊,很简单,若是有人想绑住他,只消以情义为桎梏,让他对其负疚,对其有愧,他便拿对方无法。” 以情义为桎梏,让他对其负疚。 她望向顾扶风的英俊逼人的侧脸,看他深沉的眸,笔挺的鼻梁,鲜红的薄唇。看他修长的脖颈,宽阔的肩膀。 也许阮红妆说的没错,如若她把自己献身给顾扶风,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她了? 她顿时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朝后退了一步。 那个女人的名字,像一块生了疮的毒瘤,在她的心头不住生长蔓延,遮住了她的心眼,令她无法再轻易靠近身旁的这个人。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的道德不允许。 越是靠近,就越像是一种自私的偷窃。 毕竟他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明白地宣布过他心之所属。 而那不属于她。 她的内心充满矛盾,她要如何放下她的骄傲和自尊,如何留住面前的这个男人呢? 顾扶风见她一直不说话,就转过身来,看她垂着头眉头紧锁,似是在为什么事纠结痛苦。 “怎么了?” 卿如许垂着羽睫,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 “如果......如果我说,我有事瞒你呢?” 顾扶风沉默了一瞬,却似了然一切地道,“......我知道。” 卿如许诧异地抬起头,“你知道?” 他知道了什么? 她忍不住心头直跳。她瞒了他好多事,什么不敢告诉他。 顾扶风道,“.......其实我去过红妆那儿了。” 卿如许有些诧异,“红妆那儿?”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知道”什么意思。他知道她方才随口解释自己的去向是在扯谎。 虽是无心,到底还是有种被戳穿的尴尬,她抿了抿唇,解释道,“我......我是没去红妆那儿,我今夜是同承奕一起去,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又怕他听了要多心。 于是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囫囵道,“......去办些事。” “办事?” 顾扶风听她言语间吞吞吐吐,明显又拿话来搪塞他,原本藏在心里的那一点儿火气也被激了出来。 他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办什么事?天这么黑,什么事非得你们两个去?又为什么连我也不能知道?” 卿如许听他语气不善,也蹙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顾扶风撇撇嘴,脸上也冷冰冰的,“没什么意思。” 卿如许方才一直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此时才把他刚才的问话又在脑中过了一遍,顿时有些气愤。 “有什么就直说,阴阳怪气的算什么?” 顾扶风望着她,道,“卿卿,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能不瞎想么?何况......”他唇角抽搐了一下,“......何况你现在同承奕走得这么近,我甚至觉得......你同他之间似乎比你同我还要近。” 他说罢,撇过头去,冷峻的眉宇间隐隐含着几分火气,暗自起伏的胸膛也泄露了几分内心翻涌的情绪。 她是当朝女官,而他是江湖剑客。他为她做的再多,也永远也比不上那些可以时时陪她走在阳光下,正大光明地站出来护她的人。可他能有什么法子?他也想离开这片阴影,同她一起走在青天白日之下,可是,那却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卿如许只能感受到顾扶风的不满,可却并不了解他心中的憋屈与不安,只以为又是他那强烈的占有欲作祟。 于是,她的话也带着浓烈的火药味。 “所以,你是觉得,我不应该同别人亲近,只能同你顾扶风一个人亲近么?” 她说罢,又冷哼了一声,“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你可以这样认为,还是你觉得我卿如许受过你的恩惠,就应该什么都听你摆布呢?” 顾扶风听她言语咄咄,冷冽讥刺,仿佛他不是同她并肩携手走过这七年的同伴,而是她的敌人。 他看向她,神情中有明显的受伤之色,“.......你非要这么说话么?” 卿如许看着他,觉得眼中刺痛,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便垂下眼睫,侧过脑袋,立刻没了方才的气焰。 顾扶风注视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真切的不解,“卿卿,我好像.......突然有些不太明白你。” 他说,他不太明白她。 相识七载,曾经他们是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心绪的明白,可如今,怎么就突然不能明白了呢? 卿如许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伤悲。 从打开那本记载着秘密的册子的那一刻,就像无意中点燃了焚毁一切的导火索。她的整个世界都失衡了。 一种庞大的毁灭感,以一种缓慢而磨人的速度,不断地在朝她靠近。 像亲眼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变质,可她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种凌迟一般的痛苦,将她心底最阴暗的那一面也激发出来。一种放任一切、让其毁灭的心态,在不断地引导着她的行为。 于是,她的话音不再动听悦耳,只表现出了一种毁灭,一种叛逆。 “……你当然不明白我。你也说过,人连明白自己都很难做到,又何谈明白别人。” “可我一直以为,我们对彼此的情感与信任,能够成为所有‘不了解’与所有‘不明白’的解法……” 心里似生出了一条毒蛇,不仅要吞噬自己,也要吞噬别人。 卿如许道,“……也许你的以为,本身就是一种误解。” 顾扶风闻言,觉得心头一顿震颤。他怔怔地望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这个人是那样冷漠,任他如何努力去够,也无法触及到她的心。 “……你觉得,这只是误解?” 她用了好重的词。 似要将他们的一切过往都尽数推翻。 “你觉得,这只是误解么?”他又重复了一遍,似是难以置信她会说出这样的字眼。 卿如许没有回头看他。 “.......难道不是么?其实,我也同样觉得自己不能明白你。我也曾以为七年的时间,七年的感情,是可以被信赖的。可是......大厦倾颓的那一瞬,无论是七年,还是一年,都一样的无法抵挡......” 卿如许抿了抿唇,声音又低了几分。 “.......凡夫迷实之心,谬执不真,名之为妄。事生妄,妄生想,想生念,妄想自缠,如蚕作茧.......你既通佛法,又怎会不知人心都有贪念,都有执着,也都有.......误解?” 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处沼泽中,心在一点一点地下沉。 变成泥土,变成瓦砾。 “其实……其实这些年,我常常因自己的妄念而痛苦……顾扶风,你知道么?” 顾扶风似隔着一层不可见物的云雾望向她。 “什么样的妄念?” 卿如许缓缓地闭上了眼,神情痛楚不堪。 “……我有时候在想,你不该对我这么好。也许这样……就不会痛了。” 这话落在顾扶风耳中,他只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苦笑了一下。 “我对你的好,就只让你感受到……压力和痛苦么?” 卿如许睁开眼睛,缓缓地看向他。 他们面对面,试图能望到对方的心。可却像是隔着层层叠叠的云海山关。任谁也无法再将距离拉近一步。 半晌,她垂下眸子,哑然苦笑,轻轻摇着头,。 “扶风,我好像醉了许久,而今,我也只是清醒了。” 她顿了顿。 “而你……你从来没有醉过。所以,你不会懂。” 她说罢,似是疲惫极了,缓缓地转过身去。 夜色中,顾扶风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屋门之后,他缓缓地扶着廊柱,弯腰坐了下来。 他宽阔的肩膀也似有些不堪其重,向下沉了沉。 孤独的背影,犹如一座无人在意的青山。
第二百七十章 咄咄直言悖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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