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吼出声。 在寂静的楼中,薛不臣的耳畔也能捕捉到那被一根根倒刺无情地割断皮肉的声响。 微弱,但是刺耳。 “叮——” 顾扶风终于彻底拔出了那一枚限制住他行动的铁器,微弱的光下,乌黑的寒铁上一片血肉淋漓。 薛不臣缓缓地将目光从地上滚落的悬菱柱上移开,看向顾扶风,话音带着几分奚落,“难怪是‘杀不死的剑客’,对自己也这么狠得下手。” 顾扶风随手从衣衫上撕了一块布条,绑住伤处上方来止血,等身体抖得不再那么剧烈,这才张口说话。 “......薛不臣,你这个人,真让人恶心。” 薛不臣笑笑,道,“能恶心到你,正合我意。” 顾扶风将长剑支在地板上撑住自己的身体,拖着伤腿,试图站起来。 疼痛让他连起身的动作也变得十分艰难。 “薛不臣,你知道么?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很多,把我逼得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令我尊严全无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是,我从没有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男人高大的身影有些歪斜,他拄着长剑站在阴影中,额上的刘海儿遮住了他的眼眸,薄唇有种妖冶的鲜红。 薛不臣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 “你知道身为一个人,什么才是我们与其他存在用以区别的东西么?” 顾扶风身量太高,他与薛不臣对视,视线需得下沉,整个人便有一种睥睨之感。 “是良知。一个人的良知,是会发出声音的。有些罪大恶极之人,即便当下他没有得到正义的制裁,但他多少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感受到良心刺痛。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他的过去堆砌铸成的,因为人越缺什么,就会越渴望什么,金钱,名声,尊重,认可,爱.......生而为人,左不过就是这些。因此,我一直认为可恨的人,也一定有可怜之处。所以在我这儿,什么样的人都能被原谅,只有一种不能——” “——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薛不臣的脸色阴沉下来。 “——薛不臣,你没有可怜,只有可恨!” 话音未落,顾扶风的长剑“不用”突然甩出一道剑花,向着椅子上的男人刺了过去! 长剑一下子劈开了那把椅子,木头应声断裂。 到底是废了一条腿,便再也使不出那样快的剑了。薛不臣一个闪身便躲过了剑刃。 下一瞬,两边就冲出来几名逐夜人一把擒住了顾扶风,有人一棍敲上了他的后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垂垂危矣相援助 “噗——” 顾扶风感到背部一阵剧痛,便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人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有人又一脚就踩上了他的伤腿,伤处带来的剧痛瞬间朝四肢百骸蹿去,他疼得闷哼出声。 “呃......” 薛不臣看着地上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顾扶风,你真是不长记性啊。” 他点了点头,让两名逐夜人架起他的胳膊,把顾扶风从地上拖了起来,又开口道: “良知从始自终都不过是一种用来蒙蔽自己的东西,它要真像你说得那么宝贵,人性也不至于阴暗至此了。顾扶风,你知道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是能否接受自己的黑暗。” 薛不臣眼底阴森,笑容冷寒。 “你既然选择弑杀国师,你就该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样子,看清你心底深处那个最为真是的虚伪阴暗的你!你就是对这个世间的不公感到遗憾,也对人性的丑陋感到憎恶,你承认这些也没什么丢脸的。然而,你却集结了一群凶残暴烈的人,带着他们去做行侠仗义的事,这是什么?是你在违背自己内心的真实,去屈从于光明,屈从于主流!一个明明已经被正道判处了死刑,却还要委曲求全地去讨好正道的人,这难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顾扶风抬眸,唇边渗出鲜血来,道,“......我不是屈从于光明,我是追求光明。” “呵,追求光明?你以为你追求光明,就能抹杀别人对你的偏见么?偏见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毒瘤,它生长于每个人的内心,只要人的心中有黑暗,这颗毒瘤就会生长发芽。人们追求美、追求钱财、追求权力,就是对丑陋、对贫穷、对平等的一种反对!你创立拂晓这么多年,难道还没认清现实么?顾扶风,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你拼尽一切,可最后得到什么了呢?” 就算你拼尽一切,可最后得到什么了呢? 外头日光正烈,可却照不进屋中。 顾扶风垂着头,脸隐没在阴影中。 薛不臣看着他:“这世上的光明,从来都只是人们对于美好的一种希冀。可希冀就是希冀,如果把希冀当成了标准,那么人只会活在缠缚纠结的痛苦中。你想要改变偏见,只有走到了顶峰,掌握了权力,你才能掌握重新定义一切对错的话语权!” 屋中有片刻的静默。 半晌,男人叹了口气,低声道: “所以顾扶风,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加入我,你我联手,定能重新改写这天下规则。” 他说罢,等待着,带着一种料定一切的自信。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原本也是起源于共鸣。他觉得,他找到了他们之间的共鸣。 然而,在一阵短暂的等待后,他却突然听到一阵低沉的笑声。 顾扶风笑了。 顾扶风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什么巨大的笑话。 薛不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过会儿,顾扶风停下来,抬头看着薛不臣,道,“......薛不臣,你知道你说的话有多好笑么?你不提拂晓也罢,兴许我还能站在你的角度试图理解你。可是秦牙惨死你手,你一个以虐杀为乐的人,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说你是正确的、是不该被指摘的?” 他眼中满是讥讽。 “这个世间黑暗会存在,不是因为它合理,而是因为它不合理,它才需要不断地去找到能够支撑它合理的理由,去努力地干预正义。偏见固然存在,却不是无法改变的。人行于世间,得先成就自我,再成就大我。如果一个人的自我本身就出现了偏差,那他所铸就的大我也只可能是一种错误的引领!而错误,终究会被修正!” “那些追随你的人,或许受到了你的蒙蔽,但他们迟早也会有苏醒的一天,你可为那一天做好了准备?” 男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入耳。 薛不臣看着地上的人,眼中隐现愤怒的火光。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他抬了抬下巴,两旁的逐夜人立刻出动。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还在楼上呢,让她好好听听她的扶风哥哥是怎么痛苦呻吟的。” 逐夜人头上十字徽记在昏沉的光下,显现出深嵌入皮肉的凹陷,格外狰狞。 刀剑闪着锋利的光,顾扶风被围在众人中间。 他轻抬下巴,眼神冷肃。 逐夜人摩拳擦掌,正欲朝他扑上去,正在此时,楼外却传来一阵猛烈的动静! 众人登时一顿,原本在中间的顾扶风猛然就地一滚,长剑从底下斜刺而上,一剑洞穿了身旁一人的喉咙! 在场的几名逐夜人也立时出手,扑向了顾扶风,与他缠斗起来。 外头已经闹翻了天,远处响起喊打喊杀声,似乎是“铲除乱党,解救无辜百姓”! 薛不臣撇下屋中打斗,连忙朝栏杆处走去,便见得远处一片黑压压的银甲兵士,已经将半个院子包围了起来! 楼底放哨的一枚逐夜人见得薛不臣露脸,立刻朝他高声禀告道,“首领,是官兵!他们说有嫌疑刺客躲入了夜阙楼,便冲了进来!” 薛不臣皱眉。 这些官兵人虽不多,可来势汹汹,他们身上那明晃晃的银甲,宛如一种对自己身份的傲然宣誓—— 他们就是昔日名动天下的银鞍军。 “银鞍军旧部......怎么到这儿来?”薛不臣低声喃喃,略一思索,又猛然调头往楼的另一侧走去。 这一看之下,顿时心头一沉! 江边果然已经撑起十几条船,夜阙楼的楼檐上已然挂了铁钩,已经有几个人顺着绳索爬进了楼里! 看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却不是前院的银鞍军,而是一批江湖人! “拂晓......” 薛不臣重重地排在了栏杆上,激起一方尘气。他身后的几名逐夜人也看到了当下的局面,皆低头噤声。 薛不臣猛然回头看向打斗中的顾扶风,眼中带着怒火。他料定了顾扶风是个不愿意因私事牵连旁人的性子,而之前派去跟随顾扶风眼线也禀告说,顾扶风从长安离开时是孤身一人。 若只是拂晓追来也就罢了,以逐夜人的人手还是足以应对的,可为何还会有银鞍军?难道他被顾扶风摆了一道? “呵,顾扶风,原以为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顾扶风被敌人的一拳逼得超后踉跄了两步,又一剑劈开侧边的一位逐夜人,这才回头看了薛不臣一眼。 他眼中茫然。 薛不臣又皱紧了眉头,再次回头看向江边。 几条船并排,最中间的船上,赫然站着一个红衣女子。 “原来叶烬衣所言非虚啊......”薛不臣缓缓回过头来,看着顾扶风,冷笑了一声,“看来你心里头,确实另有他人。” 顾扶风闻言,猛然看向栏杆边,瞳孔骤然缩紧!
第二百九十二章 贸然险闯多坎坷 卿如许站在船上,朝上仰望,耳旁隐隐地能听到楼里的打斗声,她攥住了衣袖。 阿乌已经顺着夜阙楼盘旋而上。 阿争道,“姑娘,你还是在岸上等我们吧,你不会武功,里面太危险了。” 卿如许固执地摇摇头,她也不想拖累拂晓,可她实在不放心。 “姑娘......” 阿争还想劝她,却见卿如许眼睛一亮,指着道,“......阿争你看,阿乌停在了十三层!” 黑鸟扑棱着翅膀,停在了十三层楼的栏杆处,突然大叫了几声。 拂晓的人一进夜阙楼,就已经同楼层中驻守的逐夜人交起手来。此时楚山孤一刀砍翻一人,扯着绳子把一名兄弟拽进楼里,听得阿乌惊叫,也仰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得屋檐边突然漂浮起一股烟尘来。 楚山孤大喝一声,“不好!” 他连忙往回缩了一缩,便见得一块大石从眼前落下!紧接着,便是更多的大石落了下来,砸向尚未爬进楼里的人身上! 呼号声四起。 无数大石也落向了停靠在楼边的船只中,一下子就将薄薄的舱板砸出个窟窿!江水瞬间朝舱中涌入,船体登时剧烈地摇晃起来。 卿如许脚下不稳,俨然就要跌进翠绿的江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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