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已经到了。” 承弈刚欲起身,卿如许却又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承奕又皱了皱眉。 卿如许明明是一个女子,行事却如此大胆僭越。若是在宫中,就凭她拉扯皇子这一条罪,就够她死一回了。 “殿下你还没说完,所以你到底为何不愿?”卿如许一心只想知道答案,根本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方才马车行进,尚有车轮辘辘声掩盖车中人声,此时万籁俱静。 承弈见她十分执着,叹了口气,便隔着车门扭头跟宫人吩咐道:“本王命你你退到车外三丈,马车周围不得有人。”宫人连忙应声。 卿如许这才松了手,见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承奕想了想自己说到哪儿了。 “……我父皇对我母妃尚且凉薄至此,我只是求他去看看我母妃,他都不愿。我每每看到那龙椅龙袍,都只觉得一片森然。我母妃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却落得半生凄凉,皆是因为被当作了皇权的牺牲品。” 承弈提到澄妃,眼底疼痛。 “何况夺嫡之路荆棘密布,血雨刀光,父皇本也不喜欢我,我并无胜算。而且,我心里也并不想这样做。你们并未生在帝王家,只看得外面风光,不知背后凄凉。” 他望向眼前的虚空,年轻的面容被不属于他年龄的哀伤所笼罩,眼眸似隔着雨雾,道,“我若要去够那君王龙位,便意味着我将站在权力的漩涡中,永远成为嫉恨和阴谋的靶子。我的笔,要用来撰写龌龊的诡计;我的剑,要用来残害我的至亲兄弟。我要背负起半壁朝臣和营党羽无端的恨意,我将惶惶不可终日地活在对于不可预知的凶险的恐惧里。” “若我真的得到了我所求的,也并不值得欣喜。一代帝王的旅程,是至高的荣耀,也同样,是至重的苦难。” “因为从此,我所见到的所有好看的、不好看的面孔,都将戴起一致的伪善的面具。所有温情的话语,都将被添上猜忌的颜色。他们说给我听的,都将成为谎言,而我说给他们听的,也不会是真话。” “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陪伴我一同走向荣耀的顶峰。因为我得让所有人都从内心的深处疏远我,仰视我,畏惧我。” “我想活下去,就不能容忍任何人去挑战我的权力;我想活得长久,就得放弃我所有主观的渴望。因为我用我所拥有的江山,将自己牢牢地桎梏起来。” “为了交换这份万世的荣光,我已经同命运暗中做出了交换。我必须将我人生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回给老天,从此我所做出的所有决定,都将被他所左右。” “你们这些谋臣,都只顾着自己的富贵荣华,从未考虑过拥有这所谓高贵血统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倒想问你,换你是我,如此人生,你想过么?” 马车中静默无声,卿如许怔怔地坐着。 承弈所有的字句,砸进她的耳中,惊心骇神,振聋发聩。 她一直以为承奕从小因母妃不得宠,故而自卑怯弱,所以对皇权不做他想。没成想,他却对那无上的帝位其实看得透彻。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激励他去争去斗的话,如同被封在了石蜡里。连他最后问的问题,她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作答。 承弈说罢便自己下了车,她也在内心的激荡中,无言地跳下车来。 在滚滚夜色中,送走这个她计划中最为重要却已严辞拒绝了自己的人。
第二十四章 闹市惊险扬尘去 祭天大典是大宁最重要的盛典,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的重要性可与兵权相提并论,是向普天百姓彰显君授神权、皇权无上的盛大典礼。 卿如许往年只是挤在人堆里跟着人群远远跪拜,如今成为主持,对祭天的流程和准备事宜都还需熟悉,她大概看了眼往年的记载,密密麻麻,极尽繁琐。 以往的祭天大典一般都由礼部主办,由太常寺卿安排祭品供物,不过还会由一位宁帝指派的大员负责督办主持。要协同配合的部门甚多,单是与各部官员行礼问候,几日下来,卿如许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她今日去大祀殿督查完祭坛的修葺工作后,便又到安华门督理为了祭天礼新修建的牌楼。届时御驾将从紫宁宫出来,经过安华门前往大祀殿,沿途都需要重新修整布置。 牌楼方才建起雏形,旁边搭着几个木头的脚手架子,民夫匠人都在各自忙着手里的工作,来来往往的。她随着负责牌楼建造的礼部的一位员外郎邹顺明四处查勘了一圈。 “卿学士,下官还有一事请教,是关于这牌楼上雕画一事。礼部从数百位匠人拟定的画作中择选了两幅,这两幅各有千秋,难以斟定,还有劳卿学士定夺。” 邹顺明着人打开两幅画卷。一为天地万民合祀图,画的是普天万民参与祭祀的景象,神圣敬虔;另一为千里江山图,将大宁的各个名景包含在同一副画作中,秀美宏伟。 卿如许淡淡地扫了眼画卷。 “都不错,但若是礼部选了第一幅,只怕陛下见了,却是要不高兴的。” 邹顺明拢着衣袖,不解其意。 “何以见得?还请卿学士为下官指点一二。” 卿如许笑笑,“这万民合祀图虽然十分应景,讲的是百姓祭天祈福,但此祭天却非彼祭天。“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如今我中原七国纵横,各国君王都以真龙天子自居,邹先生以为百姓当以哪一家所言,为真正的天授神权?” 邹顺明闻言一惊。众臣皆知当朝天子生性多疑,因为礼部在择选画卷时已经是慎之又慎,却还是遗漏了这一点。想这卿如许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却老成持重,胸有城府,难怪能高升得如此迅速,得皇上青睐。 “卿学士提点的是,是下官疏忽了。卿大人不愧是陛下钦点的翰林学士,果然远见卓识,见微知著。” “邹大人客气。这牌楼建得不错,既是祭天,不可过分浮华奢靡,这千里江山图可彰显我大宁国土辽阔,气势恢宏,正是合适。” “是,下官遵旨。过两日待这牌楼骨架建成,便着人开始描摹着色。” “辛苦邹大人了。” 卿如许淡淡转身,却见着前方有一匠人行迹鬼祟,一撞到她的目光,就立刻低下脑袋,一个闪身就钻入人群中去了。 卿如许正欲去追,却见前方的路口突然窜出一匹马,那马身须白,健跑如飞,似是受了惊吓,也不顾眼前的人群货物,一个跨越,便踢散了路边商贩的货架,路上的行人俱是惊惧躲避。 它便越过人群,在日暮的霞光中,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朝着卿如许的方向急急冲来。 邹顺明年纪已近天命之年,反应不快,卿如许便立刻一把推开身边的邹顺明,自己也借力向后退去。 白马健壮的躯干便堪堪扫过卿如许的衣衫,卿如许的鼻尖也被白马长长的鬃毛轻轻擦扫。 卿如许便堪堪躲过了惊马这突如其来的没命的撞击。 邹顺明也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双脚险些被惊马的后蹄踩踏,幸得他后面的官员兵卫反应过来,一把将他向后拖离了一步,这才从马蹄下捡回了一双腿脚。 卿如许也因为着急中使出了全力,因为后退的劲儿也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还未稳住心神,就又听到侧前方的脚手架子上“咔嚓”地一声。 她回头,见那脚手架下方的一根木梁陡然断裂,那脚手架便颤颤巍巍地左右摇晃起来,架子上还爬着三五匠人,也都齐齐一惊,死死地抱住柱子,恐惧惊叫。 那脚手架子原本为了增强稳定,四个边角自下到上,在每个关节处都绑了四个灌满泥沙的袋子。脚手架高约两长多,又负重十几个袋子,如此倒下若砸到人,必定非死即伤。 巨大的架子在空中晃了几下后,便在人群的惊呼中,朝着地上倒去。 那方向,正是卿如许所站立的方向! 周围众人见状心悬在了嗓子眼,齐齐惊呼! 慌忙之中,卿如许连忙起身,可才从地上趴起来,便见那架子已经落到头顶上方一人高的地方,此时再躲已然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路口一家棉花铺子的门口,原本停放在着的一架空货车,突然离奇地自己竖立起来,似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向前飞速地滑行。 那货车疾冲的方向正是将要倒下来的脚手架子。货车到了脚手架下方,旁边的行人这才看见那货车背后钻出了一个黑影,原是他以掌力推击的货车! 那黑影手中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只见他身形一闪,几个翻转后,手中的东西便分别朝四面八方丢了出去。 然后黑影一个回转,便将架子底下即将被砸的女子抱了起来,俩人齐齐退出了脚手架下。 在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中,只见那脚手架撞击到货车后,飞速下落的趋势便被一阻。那几个在脚手架上的人也如风中的叶片,上下晃了一晃,落速减缓。 货车不堪其中,下一瞬,便在巨力压顶中轰然碎裂,脚手架这才隆隆然地砸到了地上。 顿时烟尘四起。 脚手架上的四个不幸摔下来的匠人本以为这下要见阎王了,趴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呻吟了半天,却发现预想之中的疼痛感并未袭来。 四人低头一看,见自己却并未摔在地上,而是都分别落在了一团软软的装满棉花的麻袋上。 众人这才看清,那正是方才那黑影在危急关头朝四面八方扔出去的东西。 待众人反应过来,去寻那黑影,却只见远处一匹黑马已绝尘而去。 待他们再揉揉眼睛,悠长的巷子中,竟是连马也不见了。 还是邹顺明最先反应过来:“卿大人呢?” 邹顺明原地转圈四顾左右,众人也慌忙四处张望,均寻不到那女子的半分踪迹了。 邹顺明扶着摔得剧痛的老腰,龇牙咧嘴,惶恐万分。 “哎哟喂,我的卿大人呢?快去找!快去找!”
第二十五章 葭苇拦路惊风雨 炫丽的红日下,一匹乌黑的骏马在辽阔的荒野中浪驰,长鬃飞扬。 那马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因全身俱黑,奔跑时四蹄翻飞,如在云端,因而名为“墨云”。 此时马上正坐着两个人。 玄色官袍的女子抬起头来,望着黑色风帽下那双流光四溢的星眸,宛声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星眸的主人紧扣着女子的腰,闻言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怀里的人,眼中盛满温柔的笑意。 “可想我了?” 卿如许不语,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有时候,一个人不说话,可能代表很多意思。 顾扶风便按自己的意思来理解,于是他笑了起来。 “你还是穿红色好看,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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