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 男人有力的大手卡住女子的下颌,他身量颇高,即便坐在地上也比女子高出一个头。他垂着头,就着月光,仔细去瞧她的脸。 卿如许没能挣脱他,只好拉住他的手腕,任他凑近她。 那如玉瓷白的小脸,自上而下绵延出一道细细的黑线,横穿全脸,又顺着优美的脖颈蜿蜒向下,隐进了衣襟中。 顾扶风登时就拧了眉,“怎么回事?” 卿如许雪白的贝齿轻轻划过柔嫩的唇,淡淡道,“指甲长了没注意,划了下。” 顾扶风显然不信,“指甲划的?” 门外的晚风吹进屋中,带起灯火摇曳,顾扶风更看不清她面上的伤。 男人粗粝的指尖,突然抚上她尖瘦的下巴,顺着那道细痕轻划。结痂的伤口被这温热的指腹一触,带来细细的痒。 卿如许下意识地侧了侧头,便又露出脖颈上的两处青印,小小的,却很显眼。 顾扶风的眸底一时闪过些什么,继而脸色就沉了下来,道,“这是剑伤。” 他素来用剑,这事自然瞒不过他。 卿如许没说话,又听得男人开口,语气中已有压制不住的火气,“谁做的?” 卿如许扯了扯他的手腕,从他掌心挣脱开来,才道,“没谁。一点小事,你看已经结痂了,过两天就全好了,不会留下一点印迹来。” 顾扶风的脸上已经全然隐去笑意,同方才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 “阿争说前日二皇子曾来找你,是他做的?” 卿如许一滞,一时答不上来。 顾扶风周身都被一种凌厉的怒气所笼罩,嗓音低沉,“老子给他胆子了,让他敢寻衅到我门上来,动我的人?!” 他说着就要起身出门,卿如许也是一慌,连忙伸手去拽他。 “你.......你别.......” 顾扶风见她神情焦急,恐伤着她,临起身时也卸了点儿力,可卿如许却是眼瞧着他那架势,使上了混身的劲儿!这一扑一拽间,自己一个趔趄,便把顾扶风整个人扑倒在地! 她方才慌乱中也不知抓的是哪里,只听得一声丝线断裂声,扣子划落半空,磕在地板上。 卿如许压在男人身上,俩人一个叠着一个。顾扶风护着她的腰,卿如许护着他的头,手中还捏着一条已经被扯下来的玄墨腰带。 男人的衣襟已然松了,露出平直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 卿如许的脸当下就染上了酡红。 她原想起身,可手还压在男人脖颈之下,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抬头瞧他,只能偏过脸去,暂时避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屋中寂静,只能听到俩人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卿如许试着挣了挣手指,可身下的男人动也不动,她心中疑惑,这才仰头去瞧。 就见顾扶风仰面朝天躺着,方才那股逼人的戾气尽退。 他深眸微转,看向卿如许,眼底带着些痞气,似笑非笑。 “.......卿卿,原来.......你喜欢这么激烈的啊?” 他嗓音低沉,显然藏了些作弄她的意味。 卿如许脸上愈红,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又拿胳膊推了他一下。顾扶风这才挪了挪脑袋,让她把手收了回去。 女子这才爬起身来,又见得手中攥着的东西,便烫手似地一把将腰带扔回去,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再出声了。 顾扶风缓缓从地上坐起来,好整以暇地拿过腰带系回去,两眼看着女子的背影,唇角含笑。 一腔怒火,被这一场闹剧冲击得荡然无存。 卿如许闷着头道,“你可别去找二皇子。” 方才被他枕过的手腕有些麻,她给自己轻轻揉着,人还没从方才的尴尬中出来,暗自思忖着该如何说服顾扶风。 谁知男人却一口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不会莽撞。” 这么快妥协,不像顾扶风的作风。卿如许顿了顿,又转过身去看他。 顾扶风一边整理着前襟,一边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伤,确实,我现在伤没好,闯宫有点吃力,但他总得出来吧?只要能逮到他出来,我就有法子收拾他!你不让我杀他,那我教训教训他总可以吧?” 卿如许清亮的眸子转了转,“.......若只是为了惩恶扬善,大快人心的法子不在少数。可我委曲求全,为的是什么呢?” 顾扶风缓缓地放下手来,胳膊搭在膝上,看着卿如许道,“你有你的不得已,我有我的不能忍。达成目的的结果我要,但快意我也要!” 男人言语霸道,乌眸幽深如海,亮着点点星火,看上去坚定无比、不容置疑。 卿如许轻轻叹了口气,过会儿,又道,“在江湖,你有剑,剑是你的武器,也是你的底气。可在朝堂,剑气无声,争斗无声,唯输赢有声。” 她又垂了眸子,长睫在脸上打下两方阴翳。 “何况......这到底是我的战场。若只为快意和表面的输赢,靠你替我杀个干净就是,又何苦经营这么多年?没有沉冤得雪,没有真心的歉意,何以告慰死去的亡灵.......” 顾扶风的目光又落回那个瓷瓮。 “以后要受的欺负还多着呢,这才刚刚开始。所以,你别去。” 顾扶风沉默片刻,又看向她脸上的伤。对寻常女子而言,破相是比死亡更严重的打击。但凡那剑再重一分,只怕她这张无瑕的脸上,多少都会不再完美。 偏偏这事还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也偏偏她对此轻拿轻放。 顾扶风问她,“值得么?” 卿如许看了他一会儿,却又突然瞪了他一眼。 “.......你为了叶烬衣,犯下弑杀南蒙国师的大罪,被从嵘剑阁十二剑士中除名,斩断大好前途,落草为寇,你可曾想过值不值?” 顾扶风默然无语。 他们两人,本就是沉没在各自的黑暗中,摸索着命运的出口。 只因岁月的阴差阳错,两个飘摇流离的人,沿着命运的绳索摸索到彼此,就此成了并肩同行的伙伴。 过会儿,顾扶风才又道,“可将复仇作为你的终点,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 卿如许抿了抿唇,执拗道,“好的选择?我从来就没的选。”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寂静的夜空,道,“......有些事,这辈子都忘不了,也只好拿这一辈子,去赌一件事,方能不悔。” 她声音低哑,带着化不开的哀愁。 顾扶风也看向那深沉的夜色,又问,“……若你大仇得报,你可想过未来的去路?” 卿如许默了默。 未来的去路? 属于她的未来是一片白茫茫的荒野,荒芜寂寥,寸草不生。 她无法回答,只好反问, “你想过?” 顾扶风看着她,眸底如星辰亮起,俊美的侧脸上突然荡起温柔的笑,“想过,早想好了。” 卿如许看着他,亦能捕捉到那其中燃着的,对未来的希望与期许。 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卿如许垂了眼眸,觉得今日的月不甚明亮,令整个屋子都似笼罩在一层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纱雾之下。 “.......这样。” 她拿起酒壶饮了一口酒,缓缓地靠着地板躺下,似不想再言语。 顾扶风便也在她身侧躺了下来,俩人默默望着窗外月色,静谧地陪伴彼此。
第六章 一朝面圣得荣宠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堆满书册的的乌木雕花方桌上,纸墨馨香。屋中共设十五张方桌,每张桌前各坐一人,身着同色衣袍,伏案挥毫,笔声沙沙。 这是长安帝都极富盛名的凤麓书院,紧靠着紫宁宫。坊间常言,欲登大宁朝堂者,必先入凤麓书院。从凤麓书院肄业的贤德名臣,不胜枚举。凤麓书院的历史同大宁王朝的历史一般悠久,云集天下才学之士,不以寒门贵贱论品级,只以才德高下认人。 卿如许是科考及第后被选入凤麓书院,又连续三年在书院的晋升考试中拔得头筹,一路从入门院士升为侍读学士、脩撰学士,终至书院直院士。 似她这般三年里直晋四级的人,在凤麓书院也实属罕见。 在凤麓的晋升考试中,共有文史政礼诗棋论七科,此外特设一项自选科目,若是选择这一项并顺利完成,便可免去那七科中的两科成绩,而若是完不成,则会被直接否去四门成绩,基本这一轮考试就算废了。因这项自选科目,并非传统的考题答卷,难度更甚,还要冒着白考的风险,故而也鲜少有人选择。 可卿如许三回考试,回回都选了这一项,竟也回回顺利通过。因此也在凤麓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这一自选科目,便是 “擢贤令”。 此令一接,考生需在三十日内,调令一支二十人的中正卫,完成一桩大理寺悬案的缉破。因案情复杂,涉及大量的文案卷宗,以及各个涉案者或当事人的口供,还需与当时协查此案的各个部门配合,实则时间紧迫任务复杂,考验的不仅是各方面才能,也需要那么一点运气。 不过在每次卿如许接擢贤令前,她就已经通过顾扶风麾下的江湖组织拂晓,私下打听了大理寺中几桩悬案的大致情况。再由拂晓先行暗中查探案件,待得有大致的眉目后,卿如许才去请接擢贤令。 拂晓是顾扶风九年前创立的剑客组织,因拂晓十七人众曾在藏幽谷一战成名,这几年也在江湖上名声鹊起。 那支二十人的中正卫办不到的事,拂晓却能办得。 于是借着官府之力与江湖之力明里暗里地打着配合,查起案子来反而顺利得很。卿如许便靠着这几桩破案的功勋,一时名动凤麓,扬名京师。 凤麓书院的主职虽是为朝中选贤举能,但也有为皇帝直谏之责。卿如许第三次交回擢贤令时,也曾受宁帝召见。虽然也只得见天颜两回,却她已对宁帝的脾气有些把握。此时他们十五位直院士便是在将自己准备好的谏言,誊抄在纸上,由凤麓的总管大学士阅过后,择优递交给陛下。 卿如许誊写了大半日,才终于完成,刚收起笔,捏起纸页意欲收拢进折子里,身旁却突然经过一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就撞上她的手肘。那一叠纸卷瞬间“嘶啦”一声,齐齐撕裂。 这半日的忙活,算是白费了。 卿如许颦了眉,抬头去看,见得来人是另一位直学士郑烨。他显然也看到了那叠被撕坏的文卷,便朝卿如许作了一揖,并不真诚,然后转身走了。 待郑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周围几个学士都冲他挤眉弄眼,捂嘴窃笑。 此时天色已暮,若卿如许要重新誊抄完毕,也得天黑了。 卿如许看了眼周围的几位学士,不少人都已将折子上交,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她思索了片刻,没去铺上新的纸张,反而猛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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