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躬身一揖,却又将布囊朝承奕身前推了推。 承弈只好抬了抬下巴,让随从接过。卿如许这才笑了笑,转身离开。 承弈默默垂下眼来,抚上那布囊,感觉触手热烘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确实令人神安。 “走吧。若是这盐袋当真有效,明日……你便去一趟卿学士府吧。”
第九章 孤月相识能几度 卿如许从宫中回来,就又钻进祠堂。 顾扶风抱臂斜倚在门口,看着她小心擦拭瓷瓮的背影,道,“既是被点翰林,怎么瞧着却不大高兴?” 卿如许道,“也是高兴的,只是迈出这一步,意味着眼前要做的事更多,反而没心情庆祝了。” 顾扶风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庆祝还是要的,咱俩喝一杯?” 卿如许转头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今天怎么不吆喝伤口痛了?” 顾扶风挑了挑眉,指了指她手中的瓷瓮,道,“你要是多把心思放在活人身上,我现在早好了,还能去院子里给你耍套剑法看看!” 卿如许一哂,“你可真会比较!你要是不在,我对你自然也是这个待遇。” 谁知顾扶风还当真起来,眼底一派认真,问道,“真的?” 卿如许斜眼气道,“呸呸呸,说什么浑话!我胡扯的,你也跟着我胡诌?” 顾扶风又吊儿郎当地歪了歪脑袋,看着桌案上的瓷瓮,忍不住出声询问。 “哎。” 卿如许把软布放回盆盂中清洗,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嗯。” “你倾慕的那人……到底什么样?” 卿如许一愣,手缓缓地停了下来,抬眉去看顾扶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下瓷瓮。 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顾扶风斜睨着女子,追问道,“问你呢。” 卿如许叹了口气,才从朱唇中吐出几字。 “.......待你好时如雨如雾。” 顾扶风撇了撇嘴,想起她提及自己喜欢雨的原因。 复又问道,“那待你不好时呢?” 卿如许顿了顿。 “.......便如静水寒潭,读不透。” 顾扶风英俊的眉又拧在一起,眼底幽深,似是思忖。 片刻后,又问道,“那你喜欢他什么?” 卿如许把软布拧干晾起来,眼尾上挑,看向顾扶风,神情已有些不耐,“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同你们说过几回,偏你们个个都不信!” 顾扶风闻言,眉宇却缓缓舒展开来,眼底又挂起如常的笑意,“谁知你这女人口中,有多少句真话,多少句假话?” 他抬手掀开酒壶,正欲饮酒,就见一只素手伸了过来,按住瓶口。 “你能喝么?拿来!” 卿如许夺过酒壶,仰头饮下一口烈酒,纤细的脖颈喉头轻滚,在月光下肌肤也如洒银般,晶莹剔透。 顾扶风又无奈摇头,“......太横了。” 酒就被人抢了去,顾扶风百无聊赖,只好陪她坐在门口看起月色来。 过会儿,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头枕着胳膊,望着门外的海棠孤月。 “这树是第二回 开花了吧?” 卿如许回道,“第三回 。” “第三回 ?” “嗯,中间还开过一次。你不在,错过了整个花期。” 可顾扶风完全不记得这事,“什么时候?” 卿如许饮了口酒,“去年六月,你不是去看你家叶姑娘么?人走了两个月才回来。” 顾扶风唇角轻勾,垂眸瞟她,“记这么清楚?” 卿如许侧过头去,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海棠开得荼蘼,几乎遮住了院中的半片夜空。当初谁也没想到它能长势旺盛至此,已然把小路占了,人要进正堂,还需得先绕过它。 顾扶风又感慨,“没想到这树真能开花啊。” 卿如许却从鼻间“哼”了一声,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然能开花了,不然我种它干嘛?你当初要是不踢它一脚,它兴许还能长得更大呢。” 女人翻旧账的本领,简直天赋异禀。 “瞧你说的,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没有踢。” 顾扶风翘着二郎腿,“再说,这都几年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卿如许神色严肃,“我警告你啊顾扶风,它现在好不容易长大了,你可不准趁我不在就欺负它,一片叶子也不准碰,一朵花都不许摘,听见了么?要是被我发现,哼,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顾扶风无奈长叹,“唉,人不如瓮,人还不如树。我在这家里的地位,可真是太难了。” 卿如许一副恶霸模样,扬着下巴道,“这是谁家?没看见外头写着‘卿府’二字么?这家当然我说了算,你要不满意,回你的拂晓去!” 顾扶风咧着个嘴,一副已经被她欺负习惯了的模样。 四年前他们来到长安,买下这院子,卿如许就在这里种了棵树。 那时还是小树苗,许是水土不行,没养两天就不成了。顾扶风看它半死不活的模样,就上去踢了两脚,谁知正好被卿如许看见了。 卿如非说顾扶风肯定平常没少整治这树,才把这稚嫩的小树苗给弄蔫的,不仅狠狠骂了他一顿,还四天没跟他说话。从此以后,成天盯着这树,给它浇水施肥,护得跟亲生的宝贝一样,谁也不让碰,谁也不准摸。 原本那树苗的叶子已经全部脱落,瞧着已然救不活,可后来有天,这树突然活了,抽了几缕新芽。 卿如许高兴坏了,同那树说了好半天话。说自己不愧是长门医圣的徒弟,不仅治人可医百病,救树也能妙手回春。 当时顾扶风斜靠着门上,淡淡地看着那自言自语的小姑娘,无奈摇头。 之前那株小树苗,根已然坏死枯萎,要不是他连夜把那死树苗挖了扔了,重新栽了株新的,它能一夜回春? 女人啊,可真是太好骗了。 月色淡阴阴的,夜色愈加清幽,阿争与息春许是已经歇下,院中一片寂静。白霜般的月光落在地上,似在地上投下一片银河。 卿如许突然想他们的初识,也是在这样的月色。 那时她命运的屋门被他狠狠撞开,他来时携风,她无处可避。俩人就此被命运捆在一起,风雨同舟,相依相扶。 “顾扶风,”卿如许幽幽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顾扶风深邃的眉眼转向她,“第一次见你?” 卿如许“嗯”了一声,“虽然不像一个好的开始。” 顾扶风坐起身来,看向女子清丽的侧脸,见她眸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想的可多了。” 听得男子语气中的笑意,卿如许疑惑回头,“想什么了?” 男子五官俊朗,眉梢眼底尽是笑意,看向她的眼底带着些意味深长,“想,命运还真是有趣。给了你一巴掌过后,又给你留了一颗甜枣,还是你一直求而不得的那颗。” 卿如许听着他这话,也有些稀里糊涂,“什么甜枣?你说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顾扶风斜唇轻笑,乌黑的睫毛压下眼底深意,又伸出手在她头上抚了一把,“是啊。” 卿如许见他又把她当小姑娘,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你那天受了那么重的伤,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却是个要寻死的,这也算‘甜枣’?” 顾扶风道,“可你后来不还是救了我么?” 卿如许看着他的神情,道,“.......你一开始就笃定我会救你?” 顾扶风星眸熠熠,毫不迟疑,“你当然会。” 卿如许语塞。 男人鼻梁高挺,眉目英朗,薄唇轻斜,似笑非笑的。在他近距离的注视下,他的五官好看得更是有些不真实。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七年前,她还不是卿如许,而是柳卿卿。 她的养父柳叔和义兄柳戚被人陷害,无辜惨死。徒留下她一人,天地悠悠,茕茕孑立。 于是在那样一个清冷寂静的月夜,她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白绫,朝屋梁上抛去。 茅草屋中布置简陋,坏掉一半的窗户漏出黑黢黢的夜色,一枝落了雪的红梅,延伸至屋中来。 她穿了一身素衣,站在凳子上,也像一只漂泊无依的白鸟。 穷途末路,心灰意冷,这世间再无所留恋。她绑好白绫,把脖颈凑了上去,深深吸了口气。 就在她准备踢倒凳子时,门口却传来一声巨响!一个人突然撞开了她的屋门,摔进了屋中! 男子身量很高,穿一身墨色黑衣,五官俊朗,脸色惨白。因着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才让人意识到他衣襟上大片的深色,其实是血渍。而他显然已失血过多,即将力竭。 他挣扎着坐直身子,长腿搁在地上,背抵着墙,唇角流着血迹。 顾扶风怔怔地望着凳子上的人影,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为何在这样的夜阑人静之时,一个年华正茂的少女,却举着一条白绫。 卿如许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名不速之客,浅淡的眸子滑过他的剑和伤口。 她皱起细眉,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走到他面前,道,“出去。” 院子的高墙外,突然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间或火把攒动。 卿如许还未回头去看,就感觉一股大力拽住了她,下一刻人已跌进男人怀中,又被他压在墙上。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唇,在她耳边低声威胁:“若敢喊人,便杀了你!” 夜凉如水,顾扶风只感觉少女并无惊惶挣扎之意,她静静坐着,似一株还未绽放便已枯萎的芍药。 他离她很近,这才看清她的脸。 年纪尚浅,五官清丽出尘,眸光清冷寂静。 四目交接,屋中也有短暂的静默。 她似乎张了张唇,他的手心也似被熨烫了一下,顿时抽了手,深邃的眼眸中都是惊异之色,直直地注视着她。 她不言不语,淡淡看着他。 她本就想求死,威胁又有何用? 院子的木栅栏已然被人打开,脚步愈近。 顾扶风一时绷紧身体,攥紧拳头,转头去看屋中可还有其他出口,就见少女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衫,无声地摇了摇头。 “开门!官府缉人!” 卿如许推开男子,站起身来,抬手解开外衣,又除去鞋履,赤脚踩在地板上。她转过身,将外衫盖在男人头上,这才走向门口。 官府的人见她年纪还小,睡容未醒,衣衫不整,露出一双雪白的足,一时也不敢再硬闯。 待门阖上,男子按住腰上的刀伤,似泅渡的水鸟,大口大口地喘息。 卿如许坐回凳子上,等周围人声俱静,才又开口道,“你该走了。” 顾扶风睁开眼睛,隔着半间屋子看向她,出声问道“......你为何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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