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轻勾唇角,“傻瓜。” 卿如许闭着眼,面容静好,似乎已经枕着他的肩头昏睡过去。 远岫空碧,秋染寒江。荻花瑟瑟,云叶随车。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宁静的车厢中响起—— “我喜欢你欺负我。”
第七十一章 仕子罢考闹秋闱 卿如许告假了几日,再回大理寺时,一进院,便见几位同僚正聚在一起闲聊。众人见到卿如许,连连慰问她的伤寒恢复如何。 哪里有什么伤寒,明明是中了支箭,还瘸了两天,只是为了遮掩行踪只好谎称一时未注意秋寒,风邪外感。 卿如许谢过几位大人的关怀,就听得评事颜太古继续同众人道:“……人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陛下之意已经是明摆着了,两足终归不甚稳当,只有三足鼎立,方可相互制衡。” 卿如许问道:“几位这是在聊什么?” 主簿耿清江笑道:“卿寺丞病了一场,想来还不知道这几日朝中的大事吧。” 卿如许这几日在顾扶风的勒令下安心养病,两耳不闻窗外事。听说三皇子府里也给她送了些补品药材来,可东西一进门就被顾扶风下令塞去库房里了,她连具体是些什么都不知道。 “近日三殿下突然为陛下献上了一副画作,言三年前陛下曾说他的画作功底不错,但意境欠缺,因而他便潜心练习,特献上一副《空山图》。陛下看过之后大喜,连连称赞,称其画作有自己青年时之豪情,当即就将那画作挂于华乾殿中了,取代了在那里已经挂了二十多年的那副。”耿清江笑呵呵地道,眼中有些意味深长。 华乾殿中仅有一副画作,原是先帝康徽宗所画,于宁帝及冠时赏赐给他。如今已经悬挂了二十多年,宁帝从未取下。 但凡知道这画作背景的人,都知道那副画已经不算是一副画了。 而是一种象征。 象征着宁帝皇权的唯一正统。 即便当年宫变,宁帝一连斩杀两位兄弟,登基后仍然为史官和老臣诟病“名不正言不顺”,但当众人看到华乾殿这一副先帝的画作时,也都噤了声。毕竟先帝一生作画不多,可却只将自己最为骄傲的画作赏赐给了宁帝。 可今日,宁帝却把画作取了下来,而是换上了自己第三子所作的画作。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都从中揣度圣心。 颜太古道:“那副画寺卿大人见过了,就连他都惊了一跳,说那笔墨可谓是简朴豪放、苍劲率意、淋漓酣畅,构图疏简奇险。想不到一向性格温逊、沉默寡言的三殿下,画风却是如此豪迈大胆,确有超越前人之势。” 司直李华表也道:“我也听刑部尚书大人说了,那画质朴雄健,笔锋肆意张狂,而且还……”他抬起手来靠在嘴旁,压低声音道:“……还颇有些愤世嫉俗之感。” 卿如许听得这些溢美之词,心道,想不到承奕还有这手? 耿清江又道:“不过不论圣意如何,三皇子一贯拗于私情,连陛下生辰送礼,都只是送一些中规中矩之物,可如今主动献画,便是想要与陛下和解了。我看这朝中的风向,是要变了。” 李华表却不认同地道:“可听闻三殿下一向疏于政业,方方面面皆是平平,在朝中又无势力,与其他两位可是相去甚远了。” 颜太古却是一笑,道:“一个能画出此般惊世画作的人,还能说是方方面面皆是平平么?”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当年的宁帝,不也是一个看上去方方面面都输给两位哥哥的人?可最后,又是谁夺得了天下? 众人正聊着,却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理寺卿朱衲和少卿南宫暮辞正好商议完事情,从里屋走了出来。 那人急冲冲地到俩人面前,跪下报信道:“朱大人,南宫大人,不好了!秋闱的考生罢考了!” 听到秋闱罢考四字,众人皆是一惊。 卿如许这才想起来,今日正是秋闱考试的第一日。 大宁王朝的秋闱历来是由翰林院和凤麓书院共同组织,据这报信的人说,今日开考前,翰林院院首裘翁与凤麓书院总管大学士蔡老如期到达考场,可过了正点,都未见到一名考生前来。 裘翁和蔡老面面相觑,一时都怀疑自己记岔了时间。 后来约摸过了两炷香,考生们才姗姗来迟。 然而他们来,并不是为了考试的,而是来罢考的。有几位考生一见到桌案前的考卷,当即就冲上去撕了试卷,还抢了考印!这一胡闹,满座官员都惊掉了下巴,怔在原地,竟没想起来去夺回考印。 考生们推推搡搡,互相辱骂,不一回儿便打了起来。翰林院和凤麓书院的人立刻上去维持秩序,甚至动用了官兵,可群情激愤,此时考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自古科考便是唯一一个不问门第出身为选拔标准的舞台,天下学士穷极毕生精力,也便是为了这一考。究竟什么事能让所有考生齐齐罢考? 这绝不是小事。 大理寺卿朱衲当即命人备车马,大理寺众人便也连忙赶去了考场。 等大理寺众人抵达时,见京兆尹和禁军都已经出动。因罢考的考生们毕竟都是秀才出身,官兵不好贸然出手,目前只能暂时都拘去了贡院。 卿如许瞧了瞧,竟然连归属四皇子管辖的旅贲军也在。果然一进考场便见裘翁和蔡老坐在下首位,而最上头坐着的三位,正是当朝三位皇子。 左边坐着的是二皇子承瑛与四皇子承玦,右边坐着的是三皇子承奕。其实以往承奕一向不得宠,也不与两位兄弟亲近,总是与两人隔着些距离,颇有冷落之意。可有了献画一事后,在场官员看到这三兄弟两边分座,感觉到的意味也便不同了。 卿如许随大理寺众人一同向三位皇子行礼,卿如许身为寺丞,就站在寺卿朱衲和少卿南宫的身后。 承瑛见到卿如许时便歪了歪脑袋,越过两位大人,特意朝她笑了笑。 这一眼,过于肆无忌惮了些。南宫不动声色地也朝卿如许看了眼。朱衲虽然没有回头,可必然也是看见了的。 有了上回刺杀承奕之事,卿如许原本见着承瑛还有些心里打鼓,但见承瑛面色如常,依旧一副嬉笑之色,想着那波杀手应当确实处理妥当了,也便安了心。 众人向承奕行礼时,承奕目不斜视,只用余光淡淡地扫了眼卿如许。 之后,卿如许与众人退到一侧,静听堂上的几位讨论今日之事。 原来三位皇子今日本是被宁帝叫去,询问前些日子听学之事,正巧遇到宫人来报,宁帝便着三位皇子一同过来看看情况。 卿如许在殿侧站了会儿,忽然觉得身上不是很舒服,像是有谁盯着她,她就回了个头。 这一回头,没让她惊掉大牙。 她方才没注意,这时才看见她身侧站着的一位,不是别人,正是诗人季方盛。 季方盛见她朝自己看过来,便收了目光,扭过头去。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这位季大才子,卿如许不可谓不心虚。毕竟当日她私自篡改了人家的诗,俩人的风月故事传得沸沸扬扬。后来季方盛也不是没来找过她,可是都吃了闭门羹。 卿如许不是怕他闹起来,只是后来她被宁帝说要赐婚给吓着了,便避他唯恐不及。就连路上撞见他的车驾,她也立刻改道,生怕再有什么跟他牵扯,又给传到御前去。 此时他俩又莫名地站在了一起,落到有心人眼中,只怕会很麻烦。于是,卿如许不自觉地向左挪了挪。过会儿,又挪了挪。直到挪到不能再挪,衣衫已经碰到了身边的颜太古。 颜太古见卿如许突然跑过来紧挨着他站,便诧异地看了眼她。 卿如许只好朝他温和地一笑。 颜太古却感觉这一笑有点上头。 都闻寺丞卿如许性格倨傲冷淡,与人疏离,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早上同她闲聊时她也是面容淡淡的,不大言语。可现在她竟主动同自己亲近,万年清冷如冰雪的面容还浮起了微笑。 想来自己一向在差事上矜矜业业,为人也一向谦和热情,肯定是自己的能力与性情征服了这位新寺丞! 这种被人受肯定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颜太古心中这般想着,喜上眉梢。 卿如许看他不知想到了何事,竟这般旁若无人地傻乐起来,颇为瘆人。她心道,这人不会是个傻的吧? 她正想再挪回去一点,可回头一见季方盛又朝她看了一眼,她便不再瞎动了。 季方盛见殿中拥拥挤挤站了许多官员,而他与卿如许俩人之间此时已经空出一大片地方,都能再站两个人了。这卿如许也不用躲他躲得如此明显吧?他一时间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第七十二章 同根相煎何太急 堂上的人正议着事。卿如许听罢后,面色沉了下来。 今日罢考确实事出有因。原是因为混族人参加秋闱一事。 所谓混族人,便是非大宁本地的客居者。大宁人将所有长股人、通婚的后代以及一向备受歧视的战争孤儿及异族人,统称为“混族人”。 平德三十七年时,大宁吞并了毗邻的一个小国,名为长股国。划入大宁的版图后,更名为长股府。 起头的两年,长股人不服大宁官吏制度,与大宁子民多有冲突。而且大宁人根深蒂固地认为长股人是外族,天生是低劣的血统,对长股人多有歧视。 宁帝为彰显公允仁慈,给长股人登记户籍,允许他们享受与大宁人一样的权利。通婚,通商贸,也可参与科举。 但偏见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即使已经过了十年,不少长股人与大宁人通婚生下了子嗣,可却并未受到公正对待。 原本用以维护混族人权利的律法,待到执行起来,反而成了大宁人欺压混族人的挡箭牌。这一点,从科举上可见一斑。 混族人如常参与科举,可混族人能考上进士的,却寥寥无几。能过五关斩六将,走到春闱、秋闱这一关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大宁人便称混族人“愚笨粗鲁”、“习不得高雅之文”、“与生俱来的蠢钝血统”等。 然而,并非是混族人真的考不上。 事实上,童试的三道关,分别是县试、府试、院试后,这三道关卡就基本将混族人筛得七七八八了。再过乡试的筛选后,等到了春闱秋闱,基本就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混族人,他们也定然是无法考入会试的。 因为,这已经是所有组织科举的官员的一道潜规则了。 一个混族狗?还想与大宁人平起平坐? 疯了吧! 战乱并未让不同种族的人群有了不分彼此、紧紧依偎的联结,反而成为倚强凌弱、以血统优劣作为等级标准的培植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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