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血统的歧视,对于自己血统的优越感,像是疯狂蔓延的瘟疫,深深地根植于每一个胜利方的民众心中,为他们找到了肆意欺压他族的合理依据。 因而今日的罢考一事,便是因为此次秋闱的考生中竟然有三分之一都是混族人!大宁仕子不愿与混族人同席考试,便一口咬定这群混族人在先前的乡试中舞弊! 混族人当然不承认舞弊,他们同样是寒窗苦读,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走到这一步的。于是两方便僵持不下,在贡院内已经闹了几回,都被怕惹事的官员压了下来。没成想,今日竟然闹到了考场上来了。 现场负责考试的官员都面如土色,心情复杂,齐齐地在心中骂道——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把这么多混族人放进秋闱来! 可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恐怕能力有点大。 毕竟定夺乡试成绩,一层层往上递交,考生的户籍本也是要登记在册的,这么多混族户籍的人,竟然也就一路过了审核,直接把他们送到长安来,这可不是某一个小官吏能做到的事,而是各级官员共同使力的结果。 这些官员哪来的雄心豹子胆,非要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刀口上遛着玩儿? 远在长安这个富庶繁华之都的官员,自然是不能理解为何这批官员不要命了,敢放混族仕子入秋闱。毕竟混族人的血没溅在他们脸上。混族人究竟过得有多惨,那是亲眼所见,实难忍心。 卿如许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也不由地怒火中烧。 卿如许早前跟着顾扶风,多次去过各国的边境之地,也不是没见识过那些混族人被像猪狗一样对待的悲惨遭遇。 普通人犯了罪,官府就算不秉公执法,起码也给个相对过得去的由头。 可若是牵扯到混族,不论对错,都是混族人错了。 就连肆意屠戮混族人,混族人闹到官府去,官府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混族人关押起来,不然就是嫌编理由上报太麻烦,只说一句“不想吃牢饭的赶紧滚”。 官府的无作为,助长了当地人欺压混族人的气焰。混族人连基本的生存权力都没有。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拂晓这样的江湖组织。顾扶风不仅为天下含冤的能人志士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也为备受歧视难以生存的混族人找到了一个家。 可今日这般欺压混族人的,不是那些没有文化的市井民众,而是这群从五湖四海而来,荣登秋闱的秀才们。 人的心底,都埋藏着恶念。 学习百家学问,原本是帮助人们学会压制自己内心的恶念。 然而仕子罢考,却让人看到了读书人内心的丑恶,一点也不亚于不懂文化的人。披着文化的皮作起恶来,比文盲更恶心。 卿如许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此事牵扯甚广,若是不妥善处理,恐怕会引起民怨。因而诸位皇子与翰林院、凤麓书院商议后,还是决定先上报给宁帝,再做打算。 卿如许回了大理寺后,见一个信差进了南宫的房间。 她想起前些日子将画屏香坊的金画屏交给南宫后,听说用了刑,最后也没问出什么。之后卿如许跟南宫交代了事情的前后,南宫便着人去查了画屏香坊在江南的货运通路。 难道是有了消息? 此时南宫正坐在案前, 旁边站着一位男子,名为唐羁,也是一位大理寺寺丞。大理寺共有三位寺丞,除了卿如许,还有一位名为杜影书。 一封从江南送来的信笺正放在南宫一旁。信笺封皮已经拆开了,显然已经阅过。 卿如许正欲出声问询,南宫却先开了口。 “仕子罢考案牵涉重大,负责主持秋闱的都是你先前的同窗和同僚,都需要逐人查问细节,此案陛下定然不想牵扯到翰林院和凤麓书院头上,这两处的查问便交由你去负责吧。至于朱雀街一案,如许你本是主持督办,画屏香坊的事你原该避嫌,此案你便不用再管了。唐羁,便由你继续负责此案吧。” 唐羁答:“是。” 卿如许怔了怔,一时没回应。 大理寺寺丞分管中央各部及地方各州的司法案件复审。每位寺丞复审案件后,要同其他两位寺丞一同画押,此案才能定论。其他寺丞有不同意见,此案便不能算是结案。 这案件终还是要她这个寺丞复核的,所谓避嫌一说其实并不成立。可南宫这般,欲将她现在就从此案中摘出去的样子,连问都不准问,也不知为何? 南宫看着卿如许,又补充道:“这是寺卿朱大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如此,她还能说什么。卿如许只好应声。
第七十三章 二探侯府寻端倪 “南宫不让我管画屏香坊的事。” 卿如许夹起一粒米饭放进嘴里,语气闷闷的。 明明就一粒米,她却嚼了许久,筷子放进嘴里再不见出来了。 顾扶风瞅了瞅她,道:“筷子好吃么?” 卿如许食不知味,头也没抬地答道:“还可以,十五年的桃木味。” 顾扶风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道:“不然你尝尝二十七年的英雄骨?”说着就撩起袖子,把一只白生生的胳膊递到卿如许面前。 卿如许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了上去,留下一小串牙印儿。 “嘶……”顾扶风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又笑着问:“好吃么?” “还行,比木头好点儿。” 顾扶风又蹬鼻子上脸,把脸也凑了过去:“二十七年的绝世美男子,要不要也试试?” 卿如许冷淡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因为男人的脸离得实在太近了。 这么好看的眉眼,这么好看的鼻梁,这么好看的唇,可惜…… 却很欠揍。 卿如许的素手抚上顾扶风的脸颊,随意地拨拉了两下。 “你说,你这给点颜色就敢开一整条街的染坊的臭毛病,跟谁学的?” 她使劲儿一推手,男人的脑袋便是一撇。 这算是温柔地打了一巴掌吧。 顾扶风斜唇一笑:“我这毛病专为治你而生,你不知道么?” “谁治谁?说清楚了。”卿如许白了他一眼。 “成成成,你治我你治我。我天生嘴欠,就得你治。”顾扶风笑呵呵道。 卿如许表示很满意,夹了一块豆腐,塞进了顾扶风的嘴巴里。 “连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顾扶风笑着咽下吃食,这才正色道:“你跟二皇子走得近,南宫肯定是查着什么了,这才让你别插手这些事,起码复审前你能避避嫌。” 顾扶风这话说的很委婉了。 所谓避嫌,既可能是说南宫出于保护卿如许,让她别牵扯进自己主子的污糟事里,也可能是南宫担心卿如许会徇私。 卿如许与南宫的交情,其实也不算深厚,就算他怀疑她会徇私,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她觉得南宫那话,不像是针对她的,反而像是一种……遮掩。 可他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呢? 牵涉承瑛的案子,她本来也没多大兴趣。可那日有人引着她去了画屏香坊,这事儿就不那么单纯了。 尤其是那日荒宅事件,她已经觉察到了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她便无法忽视掉这次,又有人在暗中指引她去破案一事了。 卿如许还皱着眉头深想,顾扶风便道:“这查案又不是没了谁就不能查了。他不让你查,咱们自己查。今日不正好考生罢考么,城里的兵力调配都放在贡院里,适合我出去逛一逛。顺便……”他话音一转,笑道,“……让去见个我想见的人。” 顾扶风素来是说走就走的性子,他此时站起身来,就去拿衣架上的面具和大氅。 卿如许却诧异道,“你想见的人?” 安平侯府,怎么会有顾扶风想见的人? 顾扶风朝卿如许眨眨眼,“是啊,想见的人。上次见过一次面,我就......看上了。” 看上了?看上谁了?安平侯府能有他看上的人? 卿如许觉着这家伙又开始信口胡诌了,她正要瞪眼,突然又想起他此行要去找的人。 难不成是他说的那群被关押在牢房的姑娘中,有他看上的人? 虽说他心中惦念叶烬衣十几年,可也说不准哪天遇上另一个心仪的,突然就梦醒了,意识到昔日对叶烬衣只是执念,旧爱比不过新欢。 卿如许正在细想,顾扶风已经收拾妥当。 他走到卿如许面前,抬手就掂起她的下巴,笑道:“你这什么表情?吃醋了?” 卿如许躲开他的手,说,“既然看上人家了,就带回来给我瞧瞧,让我长长见识,看看你顾扶风看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顾扶风听她口口声声要见人家,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佯作不在意的样子,心中笑了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应和了声。 “好嘞。” 他一笑,人便闪身出去了。
第二回 至安平侯府,已是熟门熟路。 高高的院墙边,守卫正在夜巡。一道黑影掠过高墙,掀落一片树叶,打着圈儿盘旋而下,正好落在两名守卫眼前。 俩人立刻仰头,见高墙上却是什么都没有。 “是风吹落的吧?”一个守卫道。 “应该是。”另一个守卫点了点头。 “自打上回出了那事儿以后,我看大伙儿都有点杯弓蛇影了。” “宁可杯弓蛇影,也不敢有半分松懈了。上回那事出了以后,侯爷可是把‘里头’的那些都……”守卫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 “若真是一刀给个痛快也好,可咱们这位侯爷,从来都不是痛快的主儿。想想老冯跟了他二十年了,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那天人抬出去的时候,我掀开席子看了眼,身上已经每一块儿好皮肉了……” 另一名守卫看着,打了个寒噤,“也是,咱们还是小心,小心为好。”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一阵唉声叹气。 “叹什么气?” “你说老冯刚才添了一个娃,孩子才刚过了满月,人就没了,家里那孤儿寡母还怎么活呢。唉……我这辈子还是别娶媳妇了,娶了人家就是害了人家。”守卫吸吸鼻子道。 “咱们这种人,落到侯爷手里,就该知道,命早就不是自个儿的了。”另一名守卫只好劝解道。 竹林飒飒,穿林打叶。 守卫的话皆落在了顾扶风耳中。 此时他已翻身入了高墙,正紧紧地贴着墙沿,观察着府内的防卫布局。安平侯府的守卫显然已经比上回森严了许多,来来往往,四处巡逻。 顾扶风便贴墙而行,一身黑衣溶于夜色中,似鬼魅一般,从一个个人的眼皮子底下钻过。 穿过一处庭院,见到一间屋舍中灯火通明。 顾扶风跃进庭院,沿着屋舍转过长廊,此时,一路守卫悄然出现,正是从沿着长廊的另一侧转过来的,因处于顾扶风的视野死角,故而顾扶风并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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