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慈。”一位混族仕子小声道。 安慈。 这个名字,上一次听,还是在刑部大牢里听季方盛提到的。 她心头更是难以形容的伤感。 半晌,她突然回头看向那名举刀伤人的侍卫,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也不怵,道: “吉浪。” 卿如许扯了扯唇角,道,“我记下了。”她又看向许朝阳,冷冷道:“许大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再见之时,但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许朝阳嘲讽地一笑,“卿大人尽管来。”这笑容下中明晃晃地写着“且看你能将我如何”。 卿如许抬脚随阿汝出去。
第八十三章 信步闲谈不欢散 卿如许在刑部门口等了许久,才见三皇子承奕从里头走了出来。 “三殿下。”卿如许垂眸作揖。 承奕见她面色极差,问道,“你可要回府?本王送你。” 卿如许只是低着头,道:“臣只是想来谢过殿下。” 承奕从没有叫她查什么典籍,他今日到刑部办事,正好瞧见卿如许似在与人争辩,怕她吃亏,便差阿汝在一旁盯着些,替她解困。 她行完礼,转身就要离去。 彼时黄昏,秋风吹过,她走在长巷中,巷子两旁的杂草荒蔓,她的背影清冷落寞。 承奕望着她,突然抬脚走上前去。 “一起走走吧。” 行至溪边,见得一户人家门口有一堆未燃尽的篝火,里头有还未焚烧殆尽的书卷。 卿如许一路无话,只是垂着脑袋望着那灰烬,止住了步伐。 承奕也看见了那被烧去的书页,问道:“仕子案是由我来主责,仕子罢考时我谏言父皇重开乡试,季方盛出事后,我亦没有替他说话,皆是明哲保身,行中庸之道。你对本王可有怨怼?” 卿如许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们都认为我跟季方盛很熟?” 她转身走到一旁的河边,望着河水西去,想了想,道,“殿下也是无奈之举,殿下谏言仕子重考,既平息了罢考暴乱,也为少数混族仕子博得了更多机会。否则若当时真的彻查起舞弊案,那些混族仕子,怕是连命都没了。至于季方盛,他自然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无法撼动天下人,无论殿下为不为他说话,结局早已注定了的。” 承奕站在她身侧,也一同望着那河水:“人的成见,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我们也只是凡人,能改变的终究有限。蔡老如是,季方盛如是,本王亦如是。” 卿如许问道:“殿下也知道落榜的混族仕子被羁押一事?” 承奕点了点头,“我谏言重考时,便知之后会有此事。” 卿如许闻言,自嘲地笑了笑,“我今日原在想,那许朝阳哪来的胆子,竟然把刑部当做自家后院儿,擅自对混族仕子动刑?” 可卿如许那会儿一出刑部,顿时明白过来。 乡试重考前,宁帝施以怀柔政策,只是为了平息当下的暴乱。待考试毕,便变了脸色,将这些“所谓落榜”的混族仕子抓起来审问。刑部在季方盛之事时,便已经透露出是得了宁帝的授意,为季方盛编织罪名。而今这一举,难说不是宁帝又要给这些落榜仕子再定个舞弊之罪了。 当朝天子,都是这般。要这天下,如何还能好得起来? 卿如许只觉周身如置于冰窖中,寒意丛生。 “只是可怜安慈,他不过是要还我个东西,竟当场被斩去了手臂……”卿如许眼神黯淡了许多。 昔日季方盛为了挚友安慈,不顾性命替他出头。若是他得知安慈如今的遭遇,可会为自己舍弃性命与清名而不值? 承奕见她愤懑不平,低声道:“我今日来刑部,便是为了此事。父皇虽然是因仕子罢考心中气恼,但究其根源,他气的是地方官员私自批准混族仕子进京,调查这些落榜的混族仕子,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回去以后管好自己的嘴,莫再生出事来。只不过父皇轻轻一句话,下面办事的人却会自行揣摩,对混族仕子从重处置。但我方才已经同刑部尚书窦樽打过招呼了,这批仕子很快就会放归长股府去。” 卿如许点点头,半晌,却又喃喃,“可安慈没有了右手,此生漫漫无期,又该如何度过……” 这些考生毕竟还是仕子,许朝阳借着得了旨意,想着刑部是他的地界,人又在他手里,等审理完直接送出长安,这事闹得再狠也捅不出去,便毫无忌惮地欺压混族仕子。 今日她偶然来了刑部,遇到安慈主动跟她搭话,又要给她东西。恐怕许朝阳的手下听风就是雨,生怕混族仕子会借机私相授受,把些什么不好的证据传给卿如许,情急之下要阻挠,这才斩了安慈的手。 承奕并不知道安慈是谁,但从她的言语间大致能揣测出发生了什么,叹道,“混族人想要的平等待遇,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卿如许抬眉,“一个年轻仕子的一生都被毁了,难道就这么算了?那这世间可还有公平可言?” 承奕道,“他如今还有命活着,比起季方盛,难道不是好上许多么?” “什么叫作'好'?苟活于世间就叫做'好'么?” 承奕瞅了她一眼,“试问天下诸人,谁又不都是苟活于世间呢?你,我,不也是在夹缝中求存,俯腰求全的么?” 一个无心皇权的皇子,为了活命,也被迫要去讨好自己憎恶的父亲。 一个无忧无虑的孤女,为了复仇,也被迫放弃自由,投身于权谋争斗中。 在这个世道下,多的是倚强凌弱,今天欺压人的,指不定也是被谁欺压着。而谁又不是人人自危呢? “可若这世间就是这样的世间,那活着又有何盼头?”卿如许叹道。 过会儿,她又问,“殿下可知道私放混族仕子入秋闱的那批官员,现在查的如何了?” 承奕道,“此事已经查明,是由长股府刺史李盟所主导,其下属十余名官吏礼部皆有参与,仕子的名单报入礼部后,礼部侍郎及其下仪制清吏司主事并未细查。因素来负责贡举之事,礼部尚书亦有审查不严之责。” “长股府刺史……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混族仕子谋求秋闱的机会,这可有何因由?” 毕竟谁也知道私放混族仕子进入秋闱,可不是小打小闹,弄不好便要搭上自己半生仕途。 “不知。”承奕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看了看官吏档案,发现这李盟也是个人才,他原本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却在三年里官升至四品,后来被调去长股府任刺史一职,已有六年。其实三年前朝廷便有意将他调回长安,可他却婉拒了。“ “他拒绝回京?”卿如许诧异道。 官员下了地方,若能调回京,必然是官职再上一层。可这么好的机会,他却拒绝了? “是啊,也不知长股府有何魅力,竟让他选择留了下来。听闻他素来办事本分,谨小慎微,今日却为混族仕子鸣不平了。” 卿如许怔了怔,又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定夺?” 这一干人等,皆是朝廷的肱股之臣,牵一发而动全身。 “父皇本召了李盟等人回长安面圣,打算收拾他。可昨日,林相进宫跟父皇说了几句话,李盟就不必再回长安了,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林相?林疏杳?” 怎么这事,林疏杳也插了一脚? 卿如许疑惑道,“他跟陛下说了什么?” 承奕摇了摇头。 只是听到林相有动作,她就会去想,这背后会不会代表了他儿子林幕羽的意思。 承奕见她对此事似乎有些上心,补充道,“听说林相昔日与李盟有些交情,李盟三年内能爬到四品,也有林相的帮扶。” 她想了想,觉得四皇子一系去保李盟,似乎有些牵强。毕竟准许混族仕子进京,对四皇子的大业并无甚帮扶。兴许,这只是林疏杳个人的私交罢了。 不过林疏杳此举,也算做了件好事。虽然她也知道,官场中的很多事,通常也不能以好坏论之,都是各人有着各人的盘算。但盘算也需有度。 天地之间当有是非正义,若有人做下违背良心的事,也不能任他逍遥法外。 卿如许想到今日安慈之事,心中怒火中烧,道,“承奕,我要弹劾许朝阳。” 承奕望了她一会儿,下了结论:“你动不了他。” 卿如许无奈失笑:“你怎知我就一定动不了他?” 承奕回过头去,点名其中的利害关系,“且不说你为的是一群混族仕子。单就许朝阳,他是皇后的亲侄儿,父皇还需要她的母族来牵制户部、刑部和吏部。何况……” 他突然不说了。 卿如许瞧了瞧承奕的脸色,替他把话接了下去。 “……何况我只是一介孤女,身无依靠,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已经是到了顶峰,动不了皇亲国戚是么?”卿如许替他补充。 承奕默认。 她背后没有靠山,要真打起仗来,就只能自己去冲锋陷阵,可她能有几条小命够她折腾? 卿如许摇了摇头,恼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方才许朝阳最后的眼神,也是这个意思。都觉得她此番从翰林学士的位子上跌了下来,便再折腾不起什么风浪了。 她瞟了眼承奕,见他依然没有要找补两句的意思,思绪似已飘到了远处去了。她心里的烦闷越发重了。 他跟着她一路走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火上浇油的? 难怪他与他父皇这些年来关系处得一直这么差........这位三殿下的性子啊,还真是不怎么招人喜欢。卿如许忍不住腹诽了两句。 言以至此,那还有什么聊下去的必要。且各回各家吧。
第八十四章 暮檐凉薄相依暖 卿如许一回府,便见顾扶风斜靠在门口的廊柱上,看上去不大高兴。 “等我呢?”卿如许问道。 顾扶风回头瞅着门外正欲离去的马车,道:“是啊。本来是去接你的.......” 结果见着她上了别人的马车。 承奕并不知道顾扶风的存在,他不能贸然出面,只好悻悻地打道回府,十分憋屈。 “哦。” 卿如许虽是承奕送回来的,可俩人一路无话。她此时还因安慈之事心有忿懑,也不多解释,只朝院子里走去。 顾扶风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连忙跟上她,问道:“今日在刑部有事发生?” 卿如许垂了垂眼眸,神色黯然。 顾扶风忙拉住卿如许,认真道,“有人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是谁,我替你出气。” 卿如许仰头道:“如果是你我都动不得的人呢?” “真有人欺负你了?”顾扶风眉宇间凝了层寒霜,抬手摸上剑柄,冷笑一声,“这世上只有你不允许我动的人,却还没有我顾扶风自己动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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