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间微笑了一下,似是勾起了无限回忆。 那一年,兆国寺中柳枝新芽刚发,随风摇曳,她从树下走来。 他朝她行礼,她朝他莞尔一笑,说,“你这人没了头发,怎么反而还更好看了些?” 他无奈,只好道了声阿弥陀佛,又问她为何而来。 她说,“我自然是来求签拜佛的。你帮我问问佛祖,我的姻缘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还俗啊?” 他抬起头来,说,“釉芜,这是寺里,你别胡闹。” 那时,女子笑容如流霞。 弥间望着卿如许,她很年轻,却与记忆中的女子相貌并不相同,但却也不是毫无相似之处。 “她有一双同你一样的眼睛。”弥间笑了笑,“都闪着一样的执着的光,仿佛只要她想做什么,谁都无法阻拦。” “大师同她……”她现在着实还无法接受这些,无法说出“母亲”这样的称谓,“……又是什么关系呢?” 弥间却想了想,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不知该如何描述我们。若她还在,我想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惜,可惜我们终是错过了……” 弥间似乎想起了些伤心的事,面露悲戚。 “我这些年找寻你,是因为昔日是我没有护住你。釉芜在生你之时,因难产而死。可我得知得太晚了……待我赶到时,只看到了你。那时你还尚在襁褓之中,我本想带你远走高飞,好好照顾你,看着你平安长大,好让釉芜放心。可惜那时我没有护住你,让你被旁人掳去了。这是我毕生之憾,我对不起釉芜,亦对不起你。后来我四处辗转,多方打听你的下落,却回回扑了个空。” ”那大师又是如何得知我的下落,又怎么会找上肖叔的呢?” “其实这些年我将大宁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孩都找了个遍,后来听得一个泥瓦匠说曾在柳太医家中见过一个小姑娘,与你年龄相仿。可众人都只知道柳太医家中只有一子,我便起了疑。后来顺着这条线去查,发现肖明戈曾与你接触过,这才多方打探,找到了他家人的居所。得知肖明戈已经过世后,我本以为今日又是一场空,可没想到,竟然直接遇到了你。”他说着,合掌感恩,“我佛慈悲。” 这些年来,弥间四处奔波,心中对釉芜的愧疚之情难以言表。他身中剧毒,若非心中记挂着釉芜之女,也不会强撑到今日。而今他终于得偿所愿,能看到釉芜的孩子平安健康,一时心中感慨万千,热泪盈目。 这番话中传达的信息有些多,卿如许一时理不清晰,沉默了片刻。 弥间此时瞥见了顾扶风腰上的配剑,见那剑朴实无华,却有一股霸道之气,道:“你这剑,一般人,不敢用。” 他看了看顾扶风,对卿如许说:“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你,你身边有这样的人跟着你,保护你。看你生得这样好,想来过得也不差。这样也好,也好。” 顾扶风闻言,听得有人夸他把卿如许照顾得极好,便朝卿如许挑了挑眉,又带了几分嘚瑟劲儿。 卿如许没什么心情同他玩闹,只默默地白了他一眼。 弥间瞧见了他俩打着眉毛官司,也温和地笑了笑。
第八十七章 蔷薇庙中僧圆寂 弥间仰着头,望着庙门外的蓝天,见一只白鸟飞过,低声道:“釉芜倾尽毕生所有,要将你送出去,便是希望你可以自由自在地过着自己的人生,不要沦为旁人的棋子与筹码。想来,她也如愿了。希望他日地下相逢,她能原谅我……” 送出去?她原来被困在哪里么?卿如许不解,欲出声问询,可又见弥间面上一副不愿再多解释的意思。 顾扶风一直在旁边细细听着,他方才心有猜疑,此时便出声问弥间:“大师,晚辈有一个问题冒昧请教。敢问大师是何年皈依佛祖的?” “距今已有二十八年。” 顾扶风闻言,面色却变得不太妙,他又问:“那大师可曾投身于军中?” 弥间闻言看向顾扶风,默了一默,才道,“你,也是南蒙人?” 顾扶风点了点头。 弥间摇了摇头,道:“昔日种种,皆已过去。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卿如许瞧了瞧弥间和顾扶风,他们二人都是南蒙人,想来知道一些她所不清楚的事情。 顾扶风又问:“大师,您说的那位釉芜,她的夫君……又是何人 ?” 釉芜的夫君……也便是……她的父亲? 卿如许闻言,莫名地有些紧张,握紧了自己的衣袖。 “没有此人。” ”嗯?” 卿如许与顾扶风都对弥间的答案十分意外,不知此话当如何理解。 “阿弥陀佛。”弥间立掌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苦因。” 卿如许听得这些佛偈,并不能明白弥间的意思。 顾扶风却似乎听懂了,他也以佛语相回:“可佛也说,心有一切有,心空一切空,一切为心造。” “不执为空,无相为门。前尘旧事,当作过眼烟云,只有忘却,才可获得新生。”弥间朝顾扶风摇了摇头。 顾扶风一笑,“世间多烦忧,皆因不识自我。人行于世,只能行人行之事,顺其自然,刻意地忘却或隐藏,终归只是暂时之计。若是知晓真相,才可做出应对与选择。大师认为呢?” 弥间望着顾扶风,被他这一番辩经辩得有些哑然,眼中流露出赏识之色。 卿如许听得俩人这一来二去,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大概能感觉出弥间的意思是他不肯告知详情。 半晌,弥间才又笑了笑,夸赞了一句顾扶风:“你很有慧根。” 顾扶风连忙客气道:“大师过奖,晚辈也只是略知一些皮毛罢了。” 其实顾扶风被驱逐出南蒙后,曾因伤重,躲入寺庙中休养了一段时间,那时他对世间之事尚且懵懂,还有许多事想不通,受得寺庙住持点拨一二,后又读了许多经书,常与同寺庙住持一同探讨过经书内容。 彼时那寺庙住持就曾惊讶于顾扶风在佛学上的无师自通。可惜他也知顾扶风尘缘未了,便并未留他。 弥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佛陀洞察万物,心中仍有不可说之事,也有不可遇之人。有些事,知道了只是徒增烦恼,人心上的阴霾是很难根除的,也许不知才不会痛苦。你也只当,这是我的私心吧。”话刚说罢,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扶风和卿如许连忙上前扶了扶弥间。 待弥间咳罢,整个人的力气都似被抽干了,只是坚持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 这人,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卿如许心中一叹,出声问道:“大师,您为何会身中剧毒?” 弥间面上一片宁静,早已看开了一切,“不过是些过往的纠葛造成的罪业罢了。生死乃人之常事,如草木春荣秋落一般,只是有时候早些,有时候晚些。如今我已经找到了你,此生已经无甚憾事了。” 他垂眼望着顾扶风的剑,似回忆起自己的过往,喃喃低语: “昔日,我也曾放下屠刀,以为自己可以立地成佛,舍却这世间纷扰烦忧。那一年我在菩提树下,以为自己顿悟了,可我回到南蒙,见到了釉芜,才知所谓了却尘缘,也只是一时的避世之言,可那时我已悔之晚矣。我这一生,欠了釉芜,也用一生的找寻,还了釉芜。” 那一年,他立下战功赫赫,扬名天下。 釉芜托人为他送来一面绢扇,上面有她亲笔题字,倾诉衷肠。 如若那时,他能放下心中执念,也不会有后来的悲剧,剃发成僧,与她错过了一生。 重提旧事,幕幕皆伤。 弥间已然行将就木,嘴中无意识地嗫嚅着“……可惜那时,我也没有选择。我彼时立功心切站错了队伍,牵涉太深,知晓的内情也过多……我的父亲母亲已自绝于先帝面前,我亦无路可退,还是釉芜替我求情,准我去了兆国寺剃度出家……釉芜……釉芜,我对不起你……” 顾扶风与卿如许听着这些支离破碎的往事,相顾无言。虽然心中尚有重重疑惑,可事已至此,如今也只能放下疑问,安心地送弥间一程。 过会儿,弥间似乎又清醒了一些,他回头看向卿如许。 她长得这样好,眼神灼灼如光。就如昔日他在寺中见得釉芜时,她的那一双剪眸。 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弥间的目光又落到了顾扶风的身上,他从这个年轻剑客的身上,也能瞥见自己当年的样子。他道,“人的一生,都有自己的罪与业,孩子,希望你此生能守好本心,替釉芜、替我照顾好她。” 顾扶风闻言看了眼卿如许,眼中并无嬉笑之色。 因弥间此话意味深重,卿如许垂了垂眼眸。 顾扶风朝弥间郑重点头:“我会。” 弥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似是从扇面上划下来的,连同手上的念珠,递给卿如许。 “人生的因缘际会皆有因果,可叹在你这一生中我从未赶上,没能照顾到你。这个给你。若有朝一日你需要,便带着这些去南蒙找常怀常将军,可成为你最后的庇护。但我也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要用上……” 在卿如许双手接过那绢布与念珠,朝弥间道谢。 弥间望着虚空,默默念道:“釉芜……釉芜……如今你我也都可以安心了……” 在了却执于心中的这最后一分牵挂后,弥间闭上了眼,已自坐化去了。 南蒙兆国寺高僧弥间,在长达二十三年的跋涉找寻中,终圆寂于大宁乐游原的蔷薇庙中。
第八十八章 路幽险狭身世秘 送走弥间,卿如许与顾扶风想散步一程,阿争就驾着马车紧随俩人身后。 今日之事实在是过于突然,弥间所言承载了太多内情,卿如许一时还无法消解这一切,只在脑中细细回顾今日发生的一切。顾扶风便在一旁安静地陪她走着。 走了许久,卿如许回过头去,见顾扶风拧着眉,面色不大好,问道:“怎么了?” 顾扶风道,“有些担心。” 卿如许疑惑道:“担心什么?” “总觉得你的身世背后,隐藏了太多......感觉不大好。”顾扶风道。 卿如许想了想,问道:“你方才与弥间大师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怎知他曾投身于军中?” 顾扶风解释道:“我先前在南蒙时,曾听过一些传闻,可那都是前朝之事了。我也是道听途说,心中有些猜测,但还需考证。” 听闻弥间来自兆国寺后,顾扶风想起少年时听说书人说的故事。 在二十八年前,南蒙银鞍将军在金谷关一战成名,回到帝都后得百姓夹道欢迎,先帝亲出光胥门迎接,原本是大好前程,可谁知那银鞍将军竟在三月后选择遁入空门。一时举国哗然。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61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