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帝的眼睛淡淡地看向卿如许。 卿如许仔细瞧着,继续道,“……丽妃娘娘虽有不察之过,却并无偷盗之实,可在宫中思过两月,以做表率。” 宁帝端起茶杯,用茶盖捋了捋茶叶。 卿如许又道,“同样,今日凤印丢失,明蕖殿诸人都有失察之过,皇后娘娘为六宫之主,便还是由娘娘自行定夺吧。” 这给皇帝办事,最重要的是学会察言观色。卿如许打着弯儿地处置完这一通,终于能把这个山芋最烫手的部分交还给事主了。 皇后自然明白卿如许此言是顾全自己的颜面,让她主动表态。毕竟保管凤印,她责无旁贷。 此时她也有些忐忑地看了看宁帝,盈盈一拜,“此事终究还是臣妾管理不力,还要劳动陛下与大理寺替臣妾处理后宫之事,实在汗颜。陛下无论如何处置臣妾,臣妾都心甘情愿,只愿能为今日之过有所弥补。” 宁帝虚虚扶了扶皇后,道,“皇后掌管六宫,日夜操劳,朕也应当体恤你。这样吧,这段时间皇后便好好休息,掌理后宫之事便先交由太后代为处置吧。” 皇后听罢,笑容有些僵硬,却也不好辩驳,只能应声道,“谢陛下。” 待遣散了各宫妃嫔,大理寺等人也准备告退。 朱衲为官多年,此时立刻听出宁帝话语中的意思,便接过话来,“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朱爱卿但说无妨。” “陛下,这涉及命妇的案件,三司管理多有不便。如今我朝已然有了第一位女官,又办得一手的好差事。臣在想,也许由这第一女官,专司内外命妇之案,未尝不可。” 宁帝听罢,朗声笑了笑,道,“朱爱卿所言有理,那便如此吧。大理寺加设一少卿之位,专司命妇案。卿如许,便由你来胜任吧。无论是内命妇还是外命妇,此类案件皆由你负责。” 看来朱衲今日带她进宫,便是已经打算好了的。毕竟外臣会见女眷多有不便,朱衲也不想总被皇后召唤来扮演一个工具角色,于是便顺水推舟,推了卿如许出来。 不过也算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啊。朱衲甩给她一块难啃的骨头,就再给她颗甜枣。领了这差事,也是官升一级,同南宫暮辞平级了。 卿如许可不怕同女人们打交道,需知男人同女人相处时,男人多让着女人几分,否则显得小气。可女人同女人相处,就很微妙了。 她做这女官,获得的关注总是比旁人更多些,故而好与不好,落到别人眼中,结果也更夸大些。她在这官场浮沉,官职起起落落颇多变数,心态如今也磨砺出来了。 故而卿如许向陛下谢恩时,已是一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模样。便是南宫认识了卿如许这么多年,也多看了她两眼,觉着她现下比那混迹官场十几年的人,都显得更老练些。
第一百零六章 君恩难测关怀语 大理寺众人出了明蕖殿,便顺着甬道往宫门方向走。卿如许这才跟朱衲道了谢。 朱衲道,“别谢我,还该是我谢谢你呢。我最怕的就是办理内命妇的案子,女人一多叽叽喳喳的,再遇着贵人们,便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得,只能被她们引着走,着实累得慌。你来了,倒解了我跟南宫的烦恼了。你不嫌我分给你这样的差事就好。” 卿如许道,“朱大人哪里的话,大人好心举荐,下官念着大人的情。以后还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大人尽管开口。” 南宫朝卿如许靠近了些,朝她低声道,“你这官升得也太快了。看来这做女官还是有好处的,处处都有你的缺,不愁没处扎根。” 走在前面的朱衲此时回头笑道,“南宫,你这话我听着可有点酸啊。” 南宫一笑,揶揄起卿如许来,道,“朱大人,您听出这酸味儿就对了。她先前的梯子就已经很高了,一出来就是翰林大学士了,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儿,要不是时运不济遇上祭天出事儿,我要见她,还得先折腰拜见呢。” 卿如许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南宫道,“难怪我刚升为翰林学士那会儿约你,你推说公务繁忙不肯相见呢。我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你是因为这茬呢?不然我当时定要死皮赖脸地登门拜访,多见上你几回不可。啧啧啧,亏了啊亏了。” 南宫听她说的煞有介事,也笑不可抑。 三人正说着,便见李执朝他们小跑了过来。 “卿大人留步——” 既是李执亲自来,那必然是陛下有什么事诏见她了,卿如许连忙迎了两步。 “李公公辛苦。您要找我,遣个手底下的人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李执气喘吁吁道,“陛下出了明蕖殿,便遣杂家来请卿大人。卿大人许久不入宫了,陛下心里头惦记着,必得杂家亲自来才放心。” 南宫听见了,又跟朱衲打着眉毛官司。卿如许见着了,虽知李执说的都是奉承话,却也不好意思地朝朱衲和南宫笑了笑,待送走他两位,才同李执回了华乾殿。 宁帝一见着卿如许,便指着她佯怒道,“你这丫头,自从朕贬了你,便真的不再来朕的华乾殿了。” 卿如许连忙跪下请好,“陛下误会臣了,臣是因为差事没办好,觉得对不起陛下,没脸面见陛下,这才不敢进宫的。而且陛下没收回臣的入宫令牌,臣还以为是陛下忘了,总不好臣都被贬了,还拿着陛下赏赐的腰牌四处耀武扬威,没的叫旁人嚼舌根子。” “令牌是朕赏你的,谁敢嚼舌根子?”宁帝佯做怒状,瞪了她一眼,“来下棋吧,朕许久都没跟你对弈了。” “是。” 棋盘纵横交错,二人各执黑白,围堵断杀,你来我往。 宁帝落下一黑子,道,“丫头,朕看你这番去了大理寺,倒是换了个好差事。先前你交擢贤令,朕还以为你定是请了些高人帮衬你,今日才知道典狱之事,你真是颇为擅长。” 宁帝说道“高人”二字时,似是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卿如许。 卿如许想着,别被宁帝知道了她背后有拂晓,便道,“ 陛下谬赞了。这断案本就是讲究一些契机与运气的。臣自小爱读书,什么种类的都爱翻翻,先前读了《周礼》,其上言‘当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日辞听,二日色听,三日气听,四日耳听,五日目听’。故而臣也不过是觉得纸上得来终觉浅,便将书中之法,于平常中躬行,处处细节不肯轻易放过,这才恰好摸出些眉目来。” “有道是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朕看你可不止读了《周礼》,似乎涉猎颇为广泛。想来你少时家里人没少悉心栽培吧?” 宁帝怎么又关心上她的背景了? 卿如许小心答道,“臣一向好胜,少时不肯在功课上落于几位堂兄弟,家父见我好读书,也便将我似男儿般教养。故而臣少时常常待在书房中,将家中藏书读了个遍。” 假话要说的真,需得辅以许多细节。卿如许对于孟子枚的身世摸了个清楚,且顾扶风也将孟子枚周边的亲眷都安排得妥帖,便是宁帝着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破绽来的。 “朕赏你的院子,可去住了?” 卿如许正捏着一枚白子,道,“回陛下,还未。” 她自己那住的地方听说小得都无法下脚了,明明有了大宅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挪地方? 宁帝抬眼瞧了她一眼,诧异道,“这院子朕赏给你也有大半年了,要是换成旁人,早就赶紧拾掇起来,不等都打理好了就要搬进去显摆显摆了。怎地你就不着急?” 卿如许莞尔一笑,“臣住惯自己那窝了,左右陛下赏了臣那大宅子,那宅子就是臣的了,也便不着急腾挪了。” “朕看你对这些都不甚讲究,怎么你明明正是惨绿年华,却对这些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都看得这般淡了?” “陛下高看臣了。”卿如许露齿一笑,道,“陛下赏的院子臣去看过好多回了,别提多气派了。臣是不舍得住,单是每日去看看,做梦都能乐呵醒了。” 宁帝见她一副涎眉邓眼的样子,笑道,“你这傻丫头,房子就是来住的,你拿来当个景观来瞧着,这是什么道理?” “这很有道理啊陛下!您想想,”卿如许用两手张开,比划了一下,“咱们长安寸土寸金,这——么宽敞的宅子,得值多少银子啊!” 见她一脸认真,宁帝忍俊不禁,“朕竟不知道,原来你还是个小财迷!” 卿如许见自己逗得宁帝笑逐颜开,这才正经解释道,“说来怕陛下笑话,臣是小地方来的,因为家父走得早,臣是跟着几位玩伴一同长大的,来京时也是他们陪着我来的。我们都闲散惯了,相处起来不拘于礼。这院子小一些,便不用养那么多人,没人盯着也便没有是非,他们也更自在些。其实陛下赏的院子是极好的,臣赶着休沐的时候去小住一下,倒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别致情趣呢。” 卿如许这话说的真挚,也想好了若是宁帝问起玩伴的事,她要如何回答。 可宁帝的重点却没着眼于此事,他悠悠叹道,“你家里人走得早,想来你这些年一个人,也吃了不少苦吧……” 卿如许觉得今天宁帝很不对劲,似乎异常感性。 难道他真的是看着她,就想到他那位亡故的小公主了? “……你要考学,要同别的男子竞争,同地方官员周旋,应当没少受过别人为难吧?不过你虽吃了些苦头,却也并未被世事风雨摧残,反而养出这样的好性子好修养,连一般的男人都比不过你。若你父亲知晓,想来心中也会宽慰一二。”宁帝并未抬眼,抬手落下一子。 她连她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也无法揣测他老人家的想法。不过这一路走来,若说艰难,是真的艰难。但若说是苦,却也并不算苦。 顾扶风因着他要虚长她几岁,又遇着她那时突然没了依靠,便把她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处处悉心照顾着,但凡有他一口吃的,恨不得自己饿着肚子全都塞给她,又哪里会让她吃苦? 卿如许笑了笑,“陛下仁心仁闻,为人臣者,能遇到陛下这般体恤的明君,也是三生有幸了。不过臣这一路总是能遇着贵人相助,到了帝都又有陛下垂怜,所以已经算是很顺遂了,臣很感恩。” 若是旁人得了宁帝的关照,必然要天天往御前跑,非得时时杵在陛下的眼窝子里,好让自己恩宠不衰。可卿如许明明拿着入宫令牌,却几个月都不见人影。 宁帝这样想着,便道,“也就是你这不争的性子,才没给给自己招惹来太多麻烦。” 不争? 若是没有复仇一事,她可能是一个不争的人。可她如今也必须得争一争,只是争的东西不在功名利禄上。 卿如许落下一枚白子,顿时将一片黑子围堵了起来,她朝宁帝狡黠一笑,“陛下,这《棋经》有云,善胜者不争,善败者不乱。大概是臣这半辈子赢的次数不少,所以便不那么爱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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