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让他这么做过。”春愿面色冷淡,“而且是他把我逼的跳水,在你嘴里,他反倒成圣人了。” 玉兰被噎的说不上话,转而笑道:“其实男人就像小孩子,都是要哄的。你和他对着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 “你说什么?”春愿像听见笑话般,瞪向玉兰,“你叫我哄他?” 正在此时,底下传来阵吵嚷声。 春愿无暇训斥玉兰,忙往下看去,瞧见蒹葭阁的两个太监手持长棍,凶赫赫地堵在门口,而门口有个身穿鹅黄夹袄的美人,劈头盖脸地骂人,正是衔珠。 衔珠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我都说了,是皇后娘娘派我来探望公主的,你们连皇后的懿旨都敢违逆吗?好大的胆子!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太监寸步不让,甚至还阴阳怪气了句:“谁不知道您是公主从前身边最当红的姑姑,您念旧主,咱们晓得,也都理解,可您别假传皇后娘娘的懿旨啊,这可是大罪。” “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衔珠从袖中拿出封朱红色的折子,喝道:“上头还有娘娘的凤印呢,还不赶紧滚开!” 太监篾笑:“姑娘可别为难我们,公主是陛下下令圈禁在此处的,没有陛下的命令,谁都不许见她。您要是想见她,去请陛下的旨呀,到时候我们保管三拜九叩的迎您。哼,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破落户、狐媚子,在我们跟前摆什么小姐架子,呸,以为咱们不记得你当初是如何被大娘娘逐出宫的?” “你好大的胆子!”衔珠俏脸通红,立马吩咐身后带来的小太监,“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这个满嘴胡吣的混账。” 春愿怕衔珠吃亏,急忙推开窗喊:“衔珠,我在这儿。” 谁知这时,她的胳膊被玉兰拽住,猛地扯回去。 春愿没站稳,差点栽倒,怒瞪向玉兰,“你做什么!” 玉兰从柜中拿出条丝帕,笑道:“您不会想以这幅面容见衔珠吧?您难道就不怕假公主的事传出去,到时候皇后娘娘听见了后多心,影响了她的胎气?” 春愿一把夺走丝帕,蒙在脸上,随后急忙往楼下跑,谁料再次被玉兰拦住。 “你又要干什么!”春愿拳头攥住。 玉兰蹲身福了个礼,不慌不忙地笑道:“让您戴面巾,是为了防止外人不当心看见您的脸。可不代表奴婢能放您出去啊,您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别再让掌印生气了,奴婢这就下去驱赶走那位姑娘。” 春愿实在忍无可忍,打了这贱婢一巴掌。 “你在我跟前胡说八道就算了,我忍了,但你动一下衔珠试试。不信就看看,今晚上咱俩谁死在太液湖里。” 春愿剜了眼玉兰,脚底生风似的奔下楼,外头的吵嚷声越来越大,不知是谁撞门上了,发出咚地声巨响。 春愿急忙冲过去,抽开门栓,一把打开门,而在这瞬间,衔珠从外头跌倒进来,正好倒在她腿边,十分狼狈。 “衔珠!”春愿忙蹲下去搀扶衔珠,而就在这时,她感觉衔珠匆匆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长且硬,好像是簪子。 春愿不动声色地扶起衔珠,定睛看去,衔珠发髻歪在一边,鞋子被踩掉一只,跟她过来的小太监被打得很惨,口鼻皆出了血,院子里撒了一地点心和衣物。 春愿怒不可遏,冲蒹葭阁的两个刁奴喝道:“你们要造反么?竟敢当本宫的面行凶!” 那两个手持棍棒的太监互望一眼,看向屋子里走出的玉兰,向玉兰讨问主意。 玉兰眼珠转向衔珠,悄悄挥了下手。 那两个太监顿时会意,冲过来去扯衔珠的胳膊,另一个人抓住衔珠的头发,凶残地将人往外扯。 “衔珠-”春愿急忙往出追,当日她权势正盛时,谁敢欺负她身边人,“你们不许这么对她,我会杀了你们。” 衔珠毕竟是弱女子,挣扎不得,虽被欺负的流泪了,仍向公主笑道:“殿下别哭,奴婢带了您喜欢吃的栗子酥,虽说三月了,天还是冷,您刚小产,务必要注意保暖。等陛下气消了,一定会放您出去的。您别担心奴婢,奴婢现在伺候皇后娘娘,娘娘是最仁善的,待奴婢很好,还认了奴婢作义妹哩。” “嗯。”春愿泣不成声,眼泪打湿了面巾,她想冲出去,却被玉兰阻拦,只得喊:“你照顾好自己,告诉皇后,安心养胎,别为了我和陛下起了龃龉,陛下现在身边就她一个了……” 很快,衔珠就被恶奴连推带搡地赶出去了。 哐当一声,大门紧紧关上。 春愿瘫跪在地,恨得咬紧牙关,隐在宽袖中的手紧紧地攥住衔珠方才偷摸交给她的东西。 玉兰见状,笑着过来搀扶公主,“殿下起来吧,地上凉。” 春愿一声不吭,瞪向玉兰。 玉兰手捂住心口,忙道:“奴婢方才可没有碰衔珠姑娘,您不必如此恨奴婢的。” “滚!别让我见到你。” 春愿一把将玉兰推出门,反手将门关住,并且将门栓插上,尽管她知道,这并没什么用,这些刁奴总会有法子撬门而入。 她提起裙子,急忙奔上二楼,推开窗,向外望去,衔珠已经坐上小船离去。此时那丫头面向蒹葭阁,发现了她,欢喜地跳跃,使劲儿朝她招手,差点弄翻小船。 春愿也招手,笑着笑着就痛哭。 这大概是她过了年后,最开心的时候,哪怕这一瞬很短暂,可她记得,有人还在挂念她。 嫣儿,衔珠,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这时,春愿看见玉兰在底下拾掇院子,那贱婢将衔珠带来的所有东西归拢在一起,一件件仔细查看,袄子撕开了,棉絮顿时四散,就连点心都掰成几瓣,看有没有人从外头传递消息进来。 许是发现有人看她,玉兰仰头,朝二楼望去,恰好看见公主哭得梨花带雨,满眼怨恨。 玉兰尴尬一笑,“到底是衔珠姑娘的一片心,咱们院子脏,奴婢看看有没有把衣裳弄坏。” 春愿白了眼玉兰,咚地声关上窗,她朝四周看了圈,害怕有人在房顶或者暗处盯着,于是提起裙子,躲进了上次躲的那个立柜。 她挽起袖子,低头看去,原来衔珠交给她的是一根暗红色的檀木簪,簪身中空,里头塞了条卷起来的纸。 春愿屏声敛气,仔细听四周有没有动静,她迅速从头上拔下发钗,将檀木簪里的密信戳出来,展开一看,吃了一惊,竟是万首辅写来的。 “长乐公主敬启: 臣万潮问公主安,如今内忧外患,陛下深以为家奴可信,重用裴肆,出入宣诏裴伴其左右。裴肆以郭太后死因不明为由,撺掇陛下严查夏如利叛逃案,实为其排除异己之借口。 如今已斩杀近百太监,昔日与夏如利和赵宗瑞走的近多位官员或被抄家,或被逮捕入狱。老臣数次规劝,均被陛下厉声斥责。 秦王来势汹汹,逆贼与潞王、东都留守同时起兵,呈半月形包围圈,一路向长安逼来。 天下承平几十年,武备不修,精兵不蓄,各州县府库兵器腐烂如尘。陛下忧心忡忡,与老臣、各部官员日夜商讨应对之策。老臣誓死追随陛下护国。 数日前,陛下忽然下秘令,让裴肆将慎钰转移至诏狱。 老臣托皇后旁敲侧击询问,陛下始终不肯透露半句。老臣想法设法打探诏狱消息,惊知裴肆竟将慎钰暗中带走,往诏狱安置了一身形体貌与慎钰相似的重伤男子。 老臣揣测,此应为裴肆报私仇所为。老臣曾派人数次跟踪裴肆及其爪牙。奈何奸贼狡猾,行踪飘忽,至今不知慎钰被囚在何处。 在慎钰转移诏狱前,老臣曾至慎刑司探望过他。他忧心不已,言明裴肆对公主有不轨之心,结合那日公主在兴庆殿所揭发之话,老臣心有一计。 公主可想法子,向裴肆狗贼套问慎钰下落,若问到,在蒹葭阁二楼悬挂红色帕子。老臣会让衔珠再来一趟,传递消息。 此贼睚眦必报,兴许会欢天喜地的在您面前折磨慎钰。若您能让他带您去探望慎钰,那最好不过。若您能出去,请于二楼悬挂白色帕子。届时老臣会派人跟踪,一举将慎钰和您救出。 若问不出,在窗外搁置一盆花。老臣自会想其他办法。 书不尽言,请公主务必保养自身,以期来日。 老臣万潮手书。” …… 春愿看过信后,久久不能平复。 她既有可能脱身的喜悦,又有担心宗吉的痛苦。 此前郭太后的事,宗吉已经不信任慎钰和首辅了,因着逆贼造反,朝中无顶梁柱,这才用万潮。 想必万首辅现在也内外交困,难得还能想着慎钰和她。 …… …… 夜幕降临,屋里已然掌灯。清风徐徐吹来,将屋檐下的青铜铃铛吹得叮咚作响。 春愿坐在床边,用银簪子将蜡烛挑亮了些。她从针线匣子里挑了红色丝线,劈成四股,将细如发丝的线穿进银针里,往白色的丝帕上绣梅花。 她现在无暇思索裴肆到底是不是腊月初一的那个人,满脑子是首辅那封信。 怨不得裴肆得意洋洋地说,他想把慎钰怎样,就怎样。 原来,慎钰被他私下转移走了。 春愿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唉,该如何套问裴肆?这人精的很,若一句话说不对,被他察觉了,那可就完了。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阵响动,紧接着,玉兰恭顺地行礼问安:“掌印您来了啊,奴婢帮你脱大氅。” 裴肆声音低沉:“她呢?里间还是二楼?” 玉兰:“里间呢。” 裴肆接着问:“她今天做什么了?” 玉兰:“发呆,下午练了会儿字,这会儿在做刺绣。” 裴肆有些不满:“刚出小月子不久,晚上做什么刺绣,太费眼睛了。行了,摆饭吧,把玫瑰酒温上。” 春愿略一抬眸,正好看见裴肆挑帘子进来了。他身穿淡紫色长袍,腰间悬挂了块平安扣,束发的是紫玉冠,像个贵公子。 他刚洗了手,正用丝帕擦着。 春愿低下头,不看他。 裴肆笑着问:“在做刺绣啊?”他走过来,俯身去看,“呦,绣的是梅花,没想到你的绣活儿还挺好,这枝老梅蛮有风骨的。只是晚上还是别做了,对眼睛不好,你也熬不得夜。” “你挡光了。”春愿不理他,接着绣花瓣。 “哦。”裴肆绕到另一边,坐到床边,默默地看着她绣花。他想象着,这是他们成婚后的日常,平淡而幸福。 他凑过去,柔声问:“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看。” 谁知,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袖子,她就像被针扎了似的,往后一躲,并且往一旁挪了些。 裴肆很不高兴,脸沉下:“看来你还是没想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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