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情绪悉数压制。 “你代我好好照顾师师,替我瞒着她这件事,直到瞒不住的那日......”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可仍心存希冀,不愿那个刚刚让他靠近的女子又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若真到了那日,他该怎么办?他们又该怎么办? 近几日,端王频繁出入樊楼,以至于李师师都觉得有些反常。 以往他都是隔个三五日才露一次面,如今却日日流连于此,似乎之前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如今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偷懒。 “王爷,这几日不忙?” 端王抚着她的纤纤玉指,细细摩挲,指腹处有薄薄的一层茧,是多年弹琴造成的。 她自幼孤苦,因是庶出受尽嫡母苛待。 后来,娘亲死了,她便从那个家逃了出来。幸得歌姬李婆婆好心收留,将她抚养长大,传她一身技艺。 她渐渐长大,李婆婆却因为常年奔劳而生了重病。 为了给婆婆治病,她不惜将自己卖到烟花柳巷之地,纵然她洁身自好,从不以色侍人,可终究还是要被世人指指点点。 她这样的出身,他又如何能娶?官家不会准许,太后不会答应! 可若他当了皇帝,成为掌握天下人的主宰,是否就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娶自己心爱之人? 若是告诉她,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她会理解他、原谅他吗? “王爷?” 李师师见赵佶迟迟不说话,忍不住出言唤道。赵佶回过神,看着眼前的绝色佳人,心里一阵悲戚。 “师师,若是有一天我负了你,你会怎么办?” 李师师皱眉,不知道他好端端的为何要这般问,心底瞬间涌起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知道你现在处境艰难,不过别担心,总有一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相信你!” 赵佶眼尾一热,故意假装喝茶,将心底的苦涩按压下去。 “没有,我就是单纯一问,你别多想。” 李师师这才展颜一笑,语气有些娇嗔:“若你负了我,我就再也不见你。” 赵佶眉眼低垂,盯着她的柔夷,自言自语道:“你舍得吗?” 李师师看着他的眼睛,模样认真,淡淡吐出那两个绝情的字。 “舍得......” 舍不得也要舍,她自小便知道,该放手的就要放手,不然,只会困于过去,无法前行。 赵佶心下一沉,攥着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印出李师师略显惊吓的面容,他想也没想,毅然决然地低头吻了下去。 微凉的唇划过李师师的嘴角,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呼吸。 短暂的碰触,轻柔得似羽毛划过,痒痒的,凉凉的,却像一块砖砸进平静的心湖,荡起千层涟漪。 赵佶望着怀中的女子,温柔得一如窗外的月色,可那温柔中怀揣着悲戚。 “若是我负了你,那一定是有苦衷的,只愿你做决定之前,能记起我的好,不要放手放得那般快。” 李师师面色微红,挣扎着要从赵佶怀中逃出来。她只觉得今日的他,同往常不太一样。 往日里他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从容体贴,今夜的他却仿佛失了分寸,露出几分狼狈。 “王爷,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我弹的曲子吗?” 赵佶点头,他怎会忘记那惊鸿一瞥?李师师朝他笑笑,坐到琴弦前,朱唇轻启: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端王要娶楚家千金的事很快便传满了整个汴京城。松酿一听闻这件事,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朝李师师家跑去。 到了李家,李婆婆正在院中晒太阳。斑白的头发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松酿隔着篱笆喊道:“李婆婆,师师姐在吗?” 李婆婆年纪到了,耳朵不太好,松酿连续喊了三遍,她才听见,然后见她一步一步从摇椅挪到栅栏处,走得分外艰难。背驼得厉害,整个人比她矮了一个头。 声音更是苍老得骇人:“师师出门买药去了,你进来等她吧。” 松酿扶着李婆婆回到屋内,心下焦急。 “丫头,什么事这么着急?”李婆婆颤颤巍巍地问。 松酿不想再让老人担心,便随便扯了个理由。两人闲聊了一阵,李师师便从门外进来。 “松酿,你怎么来了?”李师师看见松酿,很是亲切。 松酿立即凑到她面前,将她拉到门外。看样子她还不知道端王娶妻之事,那她又该不该告诉她呢? “怎么了?神秘兮兮的,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风格。” 松酿盯着她的眸子,试探地问:“你今日去买药,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李师师默了默,随即笑道:“难道你是想想说,端王迎娶楚家千金的事?” “你知道了!”松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师师。 可是,端王要娶妻,娶得还不是她,她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我昨日便知晓了,想安慰我,你来晚了。” 说罢,抬手在松酿眉间一指,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松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将李师师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师师姐,你莫不是别人假扮的,你的心上人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李师师微微一笑,抬眼望向远方,眼中一派深沉,似古井,沧桑幽黑,一眼望不到尽头。 “松酿,你要记住,纵然再喜欢一个人,也只能表现出三分,剩下的七分须留在心底,藏起来。” 所以即使她难过,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怕叫那人看了得意,让旁人看了笑话。 “可......你终究是喜欢他的......” 李师师嗤笑一声,抿去眼底的不舍,只留下清冷决绝。 “有些喜欢,终究见不得光,不如早些摒弃,免得伤人伤己!” 说罢,不等松酿回应,兀自迈进了门槛。 松酿愣在原地,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天下还有比作画更复杂的事情。 在她过往的十四年人生里,还没遇到过如此让人受折磨却又放不下的东西。
第47章 松酿从李家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有点昏。她沿着河道漫不经心地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对着河面发起呆。 秋日的阳光刺眼,她却抬起头张目对日,不一会儿眼中便泛起了泪光。 “你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松酿朝着那声音望去,泪眼朦胧间,只见一身天青色衣袍的楚槐卿举着墨绿色油纸伞正向她缓缓走近。 她揉了揉眼睛,表情有点呆:“我在看太阳啊。” “傻子。” 这么傻的事,也只有她做得出来。有时候她比猴子还要精上三分,有时候又傻得堪比稚童,真不知哪个才是她? 松酿瞟他一眼,以牙还牙道:“这青天白日的,你一个大男人出门还打伞,做不做作?” 她话音刚落,天色忽然暗下去。乌云遮住太阳,卷起一阵狂风。 一道闪电透过云层,绽放在天际,紧接着是一声闷雷,响彻云霄,震得她浑身一哆嗦。 雨点猛地就砸了下来,完全不给人闪躲的机会。楚槐卿撑着伞,上前一步,将他与松酿罩住,扯了扯嘴角。 “现在还是我做作?” 松酿望着他玩味的眸子,忍住想要点下的脑袋,讨好地笑笑: “怎么会,多亏楚兄你神机妙算,知道今日有雨,不然我们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楚槐卿对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性子早已习惯,只是轻笑,继而解释道:“我来找你,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松酿不解地看向他,见他作势要走,赶忙拽紧他的衣袖跟上去。 雨势渐大,砸得伞面噼里啪啦作响。雨水顺着伞沿滑落,瀑布般飞流直下,溅湿了两人的衣摆。 松酿低头,透过伞面向外张望。 大雨之中,一切清晰的景致都变得模糊,让人不必费力去看清。雨滴落下的声音未曾间歇,隔绝了伞外的喧嚣。 松酿望着这一切,只觉得刚刚烦躁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两人肩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似乎沉浸在各自的心事当中。 楚槐卿用余光打量着女子光洁的侧脸,目光触及那只拽紧他的小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走到了大路上,车夫驾着马车赶来接他们。 两人上了车,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衫。楚槐卿坐下,从马车中翻出一件墨色披风,盖在松酿身上。 “披着吧,别感冒了。” 松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里腾升出一丝奇怪的感觉。 “你不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楚槐卿坐直身体,无语地看她一眼,懒得搭理。 见自己被无视,松酿撇撇嘴,继续道:“你别不耐烦,前几日你还用玉佩威胁我呢,今天又突然给我披风,我觉得奇怪很正常吧?” “......” 楚槐卿拿起一旁的《资治通鉴》,兀自翻了起来,把她视做空气。 松酿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将自己裹紧,盯着正垂眸看书的楚槐卿。 他端坐在马车一角,背挺得笔直,让松酿不由地联想起她在蜀地见过的苍松。 根根分明的手指捏着书脊,骨节匀称,堪比修竹。 外面乌云遮天,车内更是昏暗,可这人却看得目不转睛。 她看得有些无聊,见楚槐卿仍不吭声,开口问道:“你这样看,眼睛不累吗?” 楚槐卿难得抽出目光瞟她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不累。” 松酿耸耸肩,倚着车壁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大雨瓢泼,马车走得很慢,故少颠簸。松酿很快就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待她闭上眼,后侧方的少年忽的抬起头,看向她,将手中书卷搁置一旁。 如果她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双修长的手从未翻动过书页。他的心思也并未专注于书卷! 半个时辰后,松酿被楚槐卿叫醒。她睡眼惺忪地打量一遍车内,继而掀开帘子朝外面张望。 “你带我来茶馆干嘛?” 楚槐卿径直下车,临了给了她一个我都懒得再说的神色。松酿讪讪地将披风取下,跟在他身后。 雨依旧下着,只是不似之前那般猛烈。小雨淅沥,别有一番雅致。 楚槐卿没让小厮带路,而是领着松酿径直上了二楼,看起来对此处颇为熟悉。 “你到底要带我见谁啊?”松酿拽住楚槐卿的衣袖,忍不住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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