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手绢捂住口鼻,开始清扫马儿的粪便,嘴里嘟嘟囔囔说着黄荃的坏话。 扫到被观察的马儿时,松酿伸手想要将马牵到别处,却被那人匆忙制止。 “别动它,它吃得正香呢。” 松酿见他这幅如痴如醉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我要打扫,你说怎么办?” 那人仍盯着马儿,朝旁边一指道:“你去扫那边不就行了,它就快吃完了。” 松酿叹了口气,依言照做。目光却忍不住往那人身上瞟。 一身麻布上衣,面色黝黑,必是经常风吹日晒,只是那双眸子亮得吓人,松酿鲜有见人眼里闪烁着如此耀眼的光芒。 “这马夫倒是当得称职,如此爱马。” 待她扫完马厩,回头,那怪人已不见了去向。她伸了伸懒腰,将工具收好,回到画舍休息。 画院分为内舍和外舍,初入画院的学生基本都被安排在外舍,内舍多是已有名气的画师的住处。 内舍一人一间,外舍有两人间,也有四人间,取决于你缴纳的银子。松酿身为女儿家,自然愿意多花点银子选个两人间。 不过也只是在此处午休,放班后她还是会回酒楼,一来她的身份特殊,二来可以多陪陪老松。 “没想到黄荃竟然罚你去扫马厩!”王希孟看着累得瘫倒在床榻上的松酿,吃惊道。 “没想到吧,我们都被他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给骗了。” 王希孟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床沿处,若有所思道:“这黄荃不是这样的人啊。” 松酿起身,接过水,一饮而尽,斜他一眼:“你和他很熟?” 王希孟摇头,答道:“这倒不是,只是常听家中长辈提起,这黄荃素来清正,不为名利所惑,也乐于扶植下一辈。” 松酿也觉得黄荃不像是那种人,只是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叫她难以琢磨。 “算了,我先眯会儿,下午授课的时候你叫我。”说罢,捞起枕头,闭上眼。 “那你不吃午膳了?” 松酿闭着眼,只觉马粪味还萦绕在鼻尖。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不吃了,我怕吃饭都吃出马粪味。” 王希孟看她一眼,不再言语,默默出了画舍。下午,松酿被他摇醒。 她坐起身,只觉手中一沉一凉,低头看去,一碗冰雪凉水荔枝膏正被她捧在手心。 她睁大眼睛,瞬间清醒,目光里盛满惊喜,惊叹:“你上哪弄来的?” 王希孟笑笑,递给她一把铁勺,语气温和:“我见你没胃口吃饭,便想起这荔枝膏,最是爽口开胃,快尝尝。” 松酿感动地将他望着,咬了一勺粉红色的膏体,冰冰凉凉,甜而不腻。 “王兄,你对我可真好,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王希孟笑笑,温声道:“再不快点吃,一会儿可就赶不上李学正的课了。” 松酿闻言,立即闭嘴,一心投入到吃上。三下五除二,荔枝膏便见了底,她还顺便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边的汁水。 王希孟抽了抽嘴角,盯着自己的官服默默移开视线,吐槽道:“花兄,还真是......不拘小节。” 松酿满心想得都是上课要迟到的事情,没注意到王希孟复杂的神色。 两人匆匆抵达画室,寻了一角落坐下。 王希孟扫了眼最前面的书案,冲松酿小声道:“今日是李公麟亲自授课,咱们可要好好听,他最擅画马,据说他笔下的马跟真的一模一样。” 松酿也听闻过李公麟的大名,不由地肃然起敬。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瘦长的中年人,径直朝书案走去。一身粗布麻衣,与整个画室格格不入。 松酿盯着他,见他在书案前坐下,瞪大了眼,惊诧道:“这不是我在马厩遇见的那个怪人吗?” 李公麟扫视一眼众人,待众人安静方才开口: “我是李公麟,受黄老之命来此授课,事先声明,我只擅画马,也只喜画马,若是有人对此不感兴趣,可以自行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位其貌不扬的学正议论纷纷。 李公麟却丝毫不在意,兀自开始讲授自己的作画之道,一副忘我的模样。 松酿盯着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此时正凝视着前方,里面好似一个人都没有。 讲完理论,李公麟顿了顿,从书案上拿起两幅画,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两幅《百马图》,一真一假,有谁可以告诉我,哪副是真?哪副是假?” 众人闻言,皆朝那两幅图望去。画上约有一百匹马,有的在奔跑,有的在嬉戏,栩栩如生。 其中一匹红鬃烈马,低头在吃草,圆睁双眼,而另一幅画里马埋头吃草,双眼却是闭合的。 两幅画几乎一模一样,只差在红鬃烈马的眼睛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那两幅画愣愣出神,百思不得其解。 松酿盯着那画看了一会儿,又盯着李公麟看了一会儿,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王希孟见状,朝他探了探身子,低声询问:“花兄,心中可有答案?” 松酿轻点一下头,却被樊皓轩和陈家好看在眼里。 樊皓轩冲陈家好使了个眼色,陈家好立即抢占先机,率先打破沉默。 “这第一幅自然是真的,马儿吃草如同人吃饭,怎会闭着眼睛,闭着眼睛还看得见草吗?你吃饭闭眼吗?” 他说到后面,指着一个同窗调笑,那个被戏弄的学生面露尴尬,却不敢发作。 众人一阵哄笑,觉得他言之有理。 李公麟也难得跟着笑了笑,随即扫向众人,扬声问:“可还有人有不同的观点?” 众人一阵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为心中不知晓答案,也不想与陈家好公然作对,都闭了嘴。 “我有话说!”松酿举起手,面色肃然地站起身。 李公麟瞟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转瞬便又恢复如常。 “我认为,这第二幅画作才是真正的《百马图》,我在马厩见过,马儿吃草时为避免草料划伤眼睛,都是闭着眼睛进食的。” 李公麟轻笑出声,眼底划过一抹欣慰之色,抬手示意她坐下,冲众人朗声道: “确如这位学子所言,这第二幅方才是真迹。我让大家辨别画作真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作画不是凭空捏造,好的画作都立足于现实生活,只有认真观察,方能做到栩栩如生。” 言罢,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学正多加佩服,一改之前的轻蔑。 “好了,下课,那位学子留一下。”李公麟指着松酿,淡淡道。 松酿一愣,不知李公麟找自己作甚。樊皓轩见之,面色沉了沉,眼底闪现一抹妒意。 松酿来到李公麟面前,俯身行礼道:“学正找我何事?” 李公麟将桌上的画收好,这才掀起眼皮看向她。这便是黄荃口中那个不可多得的天才? 只是若他知道,这位他看重的天才背地里却在骂他有眼无珠、谄媚小人、欺软怕硬、仗势欺人,该如何做想? “你叫花久?今年考试的第一甲?” 松酿点头。 “你师承何人?” 松酿微微一惊,只觉李公麟的眼光莫名锐利起来。师傅他老人家在教她之初便定了规矩,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是她的师傅。 “小人都是自己琢磨,并无师傅。” 李公麟见他嘴硬,目光暗了暗,步步紧逼道: “你的画我见过,技法、构思、内容都与昔日御前画师范宽一脉相承,可还敢说自己并无师傅?” 松酿心下打鼓,可还是低着头,抵死不承认。 “小人确实崇拜范老,从小便以其画为临摹对象,渐渐地便习得了范老的一些皮毛。” 李公麟盯着她黝黑的发顶,终于妥协,只听他长叹一口气,语气带着些许疲惫。 “下去吧。”
第57章 松酿放班回家途中,总觉后面有人跟着,可待她回头,却又空无一人。她心里隐隐发慌,心下思量片刻,故意往深巷中钻。 小混混们见她突然加快了脚步,知行迹暴露,赶忙把腿就追。 松酿一路小跑,在巷子里打转,想借着复杂的地形摆脱追捕,奈何时运不济,偏偏叫她遇上了死胡同。 她一时间捶胸顿足,欲哭无泪,怎么关键时候路痴!转身刚想接着跑,便被七八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拦住了去路。 她故作镇定,拱手冲来人作揖,笑道:“各位大哥,可是找我有事?” 为首大汉摸了摸鼻子,一脸猖狂,冷笑道:“当然有事,有人出一百两,雇我们来教训教训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松酿讪讪地笑,斡旋道:“这样,我出一百五十两,雇你们高抬贵手,放我离去如何?” 混混们听了纷纷面露惊喜,为首那混混嗤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棍子,面目狰狞。 “有钱也得有命花啊,那人我可不敢得罪,上!” 小弟们一听,不敢不从,抄起棍子便冲了过来。松酿眼瞅着棍子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抬手去挡。 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缓缓睁开眼。 “啊!”一声惨叫传来,十分凄厉。 一身绯红色官服的少年正捏着其中一个小混混的手腕,面目冰冷。小混混疼得龇牙咧嘴,疯狂求饶。 “官人饶命,饶命啊!” 其余小混混见这人是当官的,还有武艺傍身,不敢轻举妄动。楚槐卿松开小混混的手腕,厉声道:“滚!” 为首混混扫他一眼,挥手示意撤退。待他们走远,楚槐卿才回过身,看向松酿,温声道:“没事吧?” 松酿缓缓摇头,怔怔地看着他。 一身绯红色官服称得少年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此时眼里流露着关切的神色,让她不由地心神一晃。 “你怎么在这?” “我从翰林院出来,看见有人尾随你,怕你有危险,便跟来瞧瞧。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些人显然是冲着你来的。” 说到后面,楚槐卿不由面色一冷,心里头泛起阵阵担忧。若不是他跟上来,她还不知会遇到什么。 松酿嗤笑,眸中燃起怒火:“除了那两个纨绔,还能有谁?” 楚槐卿见她的神情,知她应该是猜出了幕后真凶,追问道:“是谁想不通要来惹你?” 松酿瞟他一眼,迈开腿兀自向前走去,咬牙切齿地回答: “礼部侍郎之子——樊皓轩,还有他的狗腿子——陈家好。” 楚槐卿把腿跟上,与她肩并肩同行。 “礼部侍郎?他倒是有几分能力,为人也中正,在朝堂算是难得的清官,没想道却得了个这么个儿子,真是家门不幸。”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0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