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荃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弱点,将她淘汰出局。虽说松酿也曾背地里骂过他有眼无珠,但心底却知,他所言不假。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她想通了,便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各位考生,请肃静,下面公布考试规则和题目。”一旁的副官扬声道。 众人立即闭上嘴,正襟危坐,凝视着副官,做洗耳恭听状。冗长的考试规则宣读完毕,终于到了重点。 “此次作画的主题是——踏花归来马蹄香。” 副官话音刚落,众人陷入沉默,顿时鸦雀无声,静得只有风吻过宣纸的沙沙声。 松酿和众人一样,正低头思索该呈现出怎样的画面才能最贴切地表达出考试主题。 “花”、“归来”、“马蹄”三样具体事物都好表现,可这“香”是无形之物,用画很难直接呈现。 画师们面面相觑,无从下笔。 松酿思索良久,忽的眼睛一亮,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匆匆拿起画笔,蘸满墨汁,开始在画纸上勾勒脑海中的场景。 众人见状,亦是赶忙动笔,生怕落下进度。 松酿专注于作画,并未注意到黄荃站在她身后,盯着她逐渐成型的画作看了许久,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一个时辰后,锣声响起,副官赶忙出声叫众人停手。话音未落,已有小厮匆匆上前,将一众考生的画作收走。 松酿长舒一口气,下意识抬眼望向端坐在最前方的黄荃。可这次,后者并没有腾出目光给她。 “花久,你画了什么?”王希孟急切地问。 松酿笑而不语,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漫不经心道:“既然考完了,还想那么多干嘛,走,回家等消息去。” 松酿和王希孟边说边笑,刚刚迈出画院大门,便见楚槐卿正缓步朝他们走来。 松酿看着他,有点恍惚,自上次上元节后,两人便未曾见过面。 彼时,他们还穿着厚厚的冬衣,天空还飘着鹅毛大雪。如今,已是阳春三月,桃花缀满枝头。 松酿率先发问,唇边带笑:“你怎么在这?” 王希孟冲楚槐卿微微点头,见两人有话说,便冲松酿告别,先行离去。 楚槐卿盯着王希孟走远,方才将视线重新投向面前的少女,轻笑:“看你这样,考得不错?” 松酿昂起小脑袋,语气一点不谦虚。 “当然,我这次可是准备充分,保准能一举夺魁!” 楚槐卿抿嘴微微一笑,冲她挑眉,提议:“那要不要去庆祝一下,湘湘阁?” 松酿琢磨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发问:“你请客?”楚槐卿哑然失笑,扬声强调:“你放心,我请客!” 松酿这才放下一颗心,当即点头如捣蒜,满口答应,还不忘拍拍楚某人的马屁。 “楚兄,不愧是堂堂尚书之子,出手就是阔绰。” 楚槐卿瞟她一眼,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兀自迈开腿向前走去。松酿见状,赶忙匆匆跟上。 “你今日不用当值?” 松酿想起范中与她说的,除了休沐之日,他每日卯时便得抵达朝堂参加早朝,直到申时方能归家。 “我今日告了假。” 松酿顺着他的话接道:“为何告假?” 楚槐卿愣了愣,面色略过一丝难为情,耳垂泛着淡淡的血色,“家中有点事,需要我处理。” 松酿丝毫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因为这实在没什么值得撒谎的。 两人抵挡湘湘阁时,正是晌午,有客人陆陆续续地进入酒楼。 包厢被预约殆尽,楚槐卿便选了一个靠近窗户的角落,可以望见外面的景致。 “客官,想吃些什么?”小二热情招呼着他们。 楚槐卿朝松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随意点。松酿倒也没客气,直接叫小二将店里的招牌菜上两三个。 楚槐卿端坐桌前,调侃对面之人:“我以为,你今日也要点一桌子菜呢?” 松酿一愣,随即想起之前在樊楼的经历,也不怪他这般想。 当时她确是抱着宰他们一顿的心态点了那么多菜,因为她损失了师傅留给她的墨宝,而且樊楼毕竟是鹿叔当家,她也是为了借机照顾他的生意。 可如今就她与楚槐卿两人,又是在这湘湘阁,她没道理再如此挥霍。 她不答反问,脸上的笑容别有深意:“你觉得,我是个奢靡的人?” 楚槐卿摇摇头,从他与她接触的这些时日来看,她对金银珠宝这类身外之物并不怎么看重。 “挨过饿的人,都懂得粮食的重要性。” 楚槐卿一怔,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对他而言,餐桌上的珍馐只是财富地位、门第家风的象征。 每道菜都要尝一下,但每道却也不能多吃。从小小的餐桌礼仪就得学会凡事适可而止! “挨饿是什么滋味?”他从未历经过。 松酿斜他一眼,虽知他说的是真话,却还是没忍住露出嫌弃之色。 “我都不知是该羡慕你,还是同情你,连挨饿的滋味都没尝过,你这人生不完整。” 楚槐卿面上划过一丝窘状,继而很快被他掩饰掉。 “挨饿,就是......你看见面前的食物,能吃的都觉得好吃,不能吃的也觉得能吃,总之,看什么都想放进嘴里嚼嚼。” 楚槐卿骇然,盯着松酿的眼神有些复杂,讶然道:“你还有过此等经历?” 松酿把玩着手中的筷箸,眼神瞟向窗外,一时间有些晃神。 那次,她与父亲在赶往金陵的途中遭遇了山匪抢劫。庆幸的是山匪们只是贪图钱财并没有伤人,不幸的是他们抢走了父女二人所有的东西,包括赶路的干粮。 荒郊野岭,没有吃食,父女二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饿得两眼发昏,才终于偶遇商队,得以援手。 那种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至今仍令松酿难以忘怀。 也是那次经历,让她对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常吃不饱饭的乞丐有了更深的同情。 “贫苦人家的不幸遭遇那可多了,这些自然不是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能理解的。” 楚槐卿凝望着故作轻松的眼前人,第一次从她没心没肺的脸上捕捉到一抹忧郁的神色。 正当此时,小二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过来,嘴里吆喝着:“客官,您的菜。” 香气扑面而来,松酿咬着筷子,忍不住翘起嘴角,盯着桌上的佳肴熠熠生辉。 楚槐卿好笑地看她一眼,轻声道:“请用吧。” 松酿立即夹起一块里脊肉,肉酥脆可口,酸甜适宜。 她眯起眼睛,笑得像只满足的猫。楚槐卿见她这吃相,瞬间觉得眼前的菜都美味了几分。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吃着,耳边传来客人们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据说这次考试,状元郎本该是户部尚书之子——楚怀,但主考官韩一间是他师傅,韩一间为避嫌,所以才将第二甲范中提为了第一甲。” “真的?可这韩一间如何知道自己的徒弟便是第一甲?如今为了公平都采用了誊录制。” “你傻啊?人家可是师傅,徒弟的知识都是他教授的,又怎会判断不出自己徒弟的文风。” 松酿放下手中的肉,抬眼望向面色从容的楚槐卿,犹疑要不要追问此事的真相。 她忍了五秒,终究还是没忍住,凑近了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楚槐卿抿嘴一笑,放下筷箸看着她。果然不出所料,这家伙是绝对憋不住不问的。 “你觉得呢?” 松酿拄着下巴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是真的,师傅与我解释过,他为了避嫌,将我的文章判做了第二。” 松酿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讷讷问道:“范中知道这事吗?” 若他知道自己的状元郎竟是这样得来的,心里该作何感想? 他一贯争强好胜,心底有着自己的骄傲,容不得别人有丝毫的僭越。 楚槐卿见她忧心忡忡的面容,心中一紧,有些酸涩,“你很在乎他的感受?” 松酿点头,目光坦荡地看向他。 “他和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三年,而且他爹是我师傅,我的技艺都是他一手教授,当初在金陵,我和老松多亏他们父子接济,如今在汴京,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他。” 楚槐卿面色一松,望着松酿清凉如水的眸子,淡淡道:“只是为了报恩?” 松酿愣了愣,旋即重重点了下头。 楚槐卿见她这幅模样,心中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唇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所以,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楚槐卿心情大好,爽快接道:“什么事?” 松酿盯着面前的少年,面上略过丝丝为难之色,只见她掰着手指,欲说还休。 少年追问:“到底什么事?” “就是......若是范中问及你此事,你能不能否认啊?不然,我怕他面上挂不住,心有芥蒂。” 楚槐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夹起一块竹笋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有些涩,看来这潇湘阁的大厨也不怎么样! 他放下筷箸,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就在松酿以为他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忽闻耳边传来缥缈低沉的嗓音。 “好。”
第55章 黄荃捧着一叠画纸进入阁楼,面色恭敬地将手中之物递给了迎上来的侍从。 “官家万安。” 屏风之后,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黄老,此次考试可有惊喜?” 黄荃默了默,方才开口:“禀陛下,此次考试共有五百余人参加,最后合格之人仅二十有余,其中表现最出色的当属三十一号应试者,花久。” 赵佶一顿,眸光流转,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朝侍从看了眼。侍从立即上前,将手中画作呈了上去,随即默默退下。 赵佶盯着眼前的画纸,看得入神,眼神一眨不眨。 多数考生画的是骑马人踏春归来,手里捏一枝花;有的还在马蹄上面沾着几片花瓣,但都表现不出“香”字来。 他一幅幅看过去,始终没有看到满意的,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不由地微微一滞,唇边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 这主题本是他踏春之时的突发奇想,没想到有人能将这无形的“香”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 画上,几只蝴蝶飞舞在奔走的马蹄周围。 蝴蝶的存在说明马蹄之上存有浓郁的馨香,那这香味从何而来,便能联想到必是此马踏花而来,所以蹄上才芳香四溢,引来蝴蝶围观。 赵佶俯身细览,抚掌大赞:“妙!妙!妙!” 接着评道,“此画之妙,妙在立意,妙而意境。把无形的花‘香’,有形的“归来”跃然于纸上,令人感到香气扑鼻!” 黄荃听到这话,知道赵佶已经看到了最后,出声提示道:“陛下,最下面那副,便是花久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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