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见她已然作出妥协,便也不再难为她,舀了枚羊脂玉般的药膏,冲少女掀掀眼皮,沉声道: “手拿来。” 松酿知拗不过他,干脆地将手递了过去。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男人难得一笑。 一男一女,一站一坐,相视而立。 少女稍一抬头便能看见少年细致温柔的眉眼,以及满溢着心疼的眸子。 可惜她始终双腿并拢,漫不经心地平视着前方,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冰冰凉凉的膏药缓解了皮肤的灼烧感。 松酿长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头慢慢舒缓,一如她垂在一侧的手,从拳慢慢放松成了掌。 那掌心间的纹路纵横捭阖。 小时候看命的人说过,她这是苦命的手相。天煞灾星,克父克母,在她身边的人都难得善终。 可松酿从小便不信命,因为老松告诉她,人定胜天。 说什么克父克母,他不是活得好好的,至于母亲,她是因病逝世,与她一个小孩子又有何关系。 在道士与父亲之间,松酿自然选择相信后者。 但当年道士那话却像一根刺,始终横亘在她心间。 尤其是在师傅因她身死后,她渐渐觉得,也许道士所言并非胡扯。 “你在想什么?” 男人见她沉默,忍不住问道。 松酿回过神,抬起手掌,凝视着掌心上一道道的细纹,恍惚道: “你信命吗?” 楚槐卿轻皱眉头,将握在手心的手掌转过来细细打量一遍,望着少女,不解道: “我自然不信,莫非你信?” 少女睫毛轻颤,默了默,方才开口。 “以前不信,现在有点信了。” 男人放开少女的手,将青瓷瓶盖好,瞟她一眼,追问道:“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命?” “道士说,我是天煞孤星,不得善终的命格......” 男人闻言,轻皱眉头,这又是哪里来的江湖术士在信口胡诌? “莫非,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而别?” “......” 男人望着少女,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满含期待,希冀着一个肯定的点头,可等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窗外,雨水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似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不知所起,亦不知何时会至。 楚槐卿失落地垂下眼帘,只觉下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少女依旧端坐在圆桌前,低着头,不言不语,似木头,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径直走向床榻,语气带着些许怨念。 “你若是想睡在那里,我也不介意......”说罢,掀开被子和衣而睡。 松酿双手交叠,正纠结地搅动着,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 如今的局面,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而无半分还手之力。 可她也知道,男人不会真的强迫她。 反倒是处处与他作对才会激怒他,思及此,她慢慢挪动到塌前,缓缓在另一侧躺下。 “怎么突然想通了?你真以为我不会对你怎样?” 黑暗之中,男人流水溅玉般的嗓音缓缓铺开,似月光洒落庭院,铺开满地银霜。 “我相信你......” 男人一怔,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喜的是在她心中,他还不至于下流至此,悲的是她竟以为自己是个柳下惠。 “你是觉得我现下有伤,也没体力对你做什么?” 少女瞪大眸子,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认真道:“我只是单纯地相信你,不会强迫我。” 男人冷硬的面容忽然间柔和下来,唇边悄悄上扬,故作不经意地掖了掖被角。 “睡吧。” 静谧的夜,两人背对而眠,各怀心事。 呼吸声闯入另一个人耳中,惹得对方心间一颤,神经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松酿再也撑不住,率先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男人听着少女绵长的气息,知她已经睡着,这才缓缓转过身,盯着少女的背影。 眸光幽深,一眼望不见底。 楚相连续三天没有上朝,但成山般的奏折却在每日卯时之前被按时送达官家之手。 赵佶审阅着手中的奏折,每一份都被认真批注,详细地一目了然。 “槐卿做事,我一向放心,没成想他追心上人去了,还不忘国事。” 溪边笑笑,拱手奉承道: “多亏官家体谅,放了郎君假,不然,他和松姑娘也不知何时才能破镜重圆。” 赵佶睫毛翻飞,划过一丝暗暗的寂寥。 曾以为他斗过了太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接师师进宫。 可他忘了,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他们各自放不下的骄傲。 身为天子,他渐渐体会到了手握生杀大权的快感,也可以轻易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她亦不愿放下自己的身段,去做三千佳丽中的一个,即便是最特别的一个。 他费劲心机,终于在赵佖的帮助下夺回实权。 可他放不下野心,她放不下尊严,他们终是形同陌路。 他自小风流,就算是对李师师情有独钟,却仍忍不住去碰其他女人。 房事就像毒药,一旦试过就会上瘾,这瘾他戒不掉,亦不想戒掉。 天下男子哪个不想三妻四妾,他乃天子,本该后宫佳丽三千,如此才能彰显君临天下的气魄。 而槐卿与他不同,他家教严格,不像他自小便困于嫔妃之中,对男女那点事见怪不怪。 槐卿却愿意为一个女子守身如玉,甘愿忍受寂寞,这份坚忍是他佩服且望尘莫及的。 如果自己能像槐卿这般,也许他与师师之间,便会是另一种结局。 “告诉槐卿,听从自己的心声,不要让自己后悔。” “是。” 溪边退下,赵佶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更衣洗漱,准备上朝。 朝堂之上,众人望着一连空了几日的楚相之位,好奇地议论纷纷。 “据说,是楚相之前的相好回京了,他这才不顾政事,去会佳人了。” “我怎么听说是近日阴雨绵绵,触动了楚相的旧疾,官家感恩他的救名之恩,这才免其奔波,准其在家休养。” “这楚相近几日都不在家中,休养之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楚相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你这会佳人的说法才牵强附会!”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堪堪就要吵起来。 赵佶无力地揉揉眼角,对这些言官甚是无奈。 平日里对他指手画脚、对国事满怀意见也就算了,现如今竟为了槐卿的去向吵个不停,成何体统! “众卿近日是不是太过悠闲?也是,近日阴雨连绵,想必各位也是闷得慌,那便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第86章 王希孟率先站出来,望着座上之人,朗声道:“官家,臣有事启奏。” “何事?” “禀陛下,黄学正近几日身体不适得厉害,已无力管理画院,臣提议选取新的掌士,以免影响画院诸多事宜。” 赵佶点点头,朝身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立即从一堆奏折中挑出黄荃上奏的那本,恭敬递了过去。 赵佶翻开奏章,望着上面端正的字迹和朱红色的注记,淡淡道: “此事,黄荃已告知于我,确实要早日选出新任接班人,继续将画院发扬光大,王卿,心中可有人选?” 王希孟拱手,和堂上之人对视一眼,扬声道: “臣以为,画院李学正人品正直,画技卓然,可堪此任。” 赵佶想起李公麟那张黝黑的长脸和面上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笑了笑: “这李公麟确是人才......” “陛下,李公麟潜心钻研画技,对管理之事怕是不甚在行。而且其为人向来不拘小节,举止粗俗,怎可胜任这一院之长!”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反驳道。 老者极有威望,此言一出,与其一党的小辈纷纷谏言,反对李公麟出任新任掌事。 王希孟不甘心,辩白道: “陛下,臣以为,画院之首不仅仅只是个管理者,更是画院的象征。 正因李公麟心中只有绘画,才能成就《五马图》这样的传世佳作。 他为人虽不拘小节,但为学精勤,为人正直,人格深得学子敬服,臣以为,他是最佳的接任者。” 赵佶扫了眼底下众人,翻看着手中奏折上的朱红色注记,待群臣发表完意见,方才放下奏折,轻启薄唇。 “众卿所言,皆有理之。既然如此,不如取二者之优。” 赵佶说得隐晦,群臣面面相觑,不知官家心中到底更倾向于谁的意见。 “官家所言,取二者之优,是为何意?” 先前老者位高权重,丝毫不惧年轻的天子。 赵佶轻笑,见众人一头雾水,方才娓娓道来: “李公麟技法之高深,人格之高尚有目共睹,既如此,那便让他作为名义上的掌院,以吸引天下有才之人。 至于具体的管理事宜,可交于画院其余学正共同商议决定。 这样既能弥补李公麟的短处,又能让其他人参与画院管理,岂不一举两得?” 众人闻之,俱是满意地点头。 李公麟顺利接任画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王希孟去当说客,准备将松酿重新招录回画院。 松酿听了王希孟的来意,微微一惊,着实不知,这李公麟为何要如此帮自己。 他们二人之间,除了马厩那次的乌龙,只剩下师生关系。 “他为何要帮我?” 松酿替王希孟倒了盏茶递过去,低眉问道。 “其实是黄荃的意思,他一直很可惜你的离开,现下他即将致士,知你回来了,便嘱咐李学正,一定要将你召回去。” 松酿沉默一阵,垂下眼帘细细思索片刻,感叹: “没想到黄老竟然还惦记着我......” “黄荃是真的惜才,当初你非要辞官,他可是气了好一阵——” 见自己又提及往事,王希孟赶忙闭上嘴,戛然而止。 “没事,三年过去,我早就释怀了。” 少女抿了一口茶,微微一笑,似乎真的不甚在意。 王希孟暗暗松了口气,悄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三年不见,她真的变了很多。 相貌依旧,可这气质神韵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你作何想法?回去吗?你这一身天赋,浪费实在可惜!” 少女抿紧嘴唇,眼前闪过范中与楚槐卿的脸,若是重回画院,必将与范中常常罩面。 若是让楚槐卿那个家伙知道,必然又要找范中的麻烦。 他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公,而范中因三年丁忧耽误了仕途,两人差距悬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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