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前柳氏叮嘱过她不要和她这位三妹妹起了争执,但是严安秋看见严暮自那副美得极其容易的做派就烦,在车上还是冷嘲热讽发了好一顿气。 可是这个人就是油泼不进,不管你说什么,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实在让她心烦,只好拿铃铛出气。 车夫点头哈腰,连连应是。 他当然不会解释这个檐铃是家主吩咐新加上的,因为上头有严氏新制的家徽。管他呢,谁不知道家主对于这个二女儿疼得像眼珠子似的,只管照做便是了。 檐铃又响,却不是刚才那般火急火燎,随着车帘带起的香风,缓缓而动。 严暮自一身皦玉色缠枝莲纹交领窄袄,底下是云峰色撒花千褶留仙裙,胭脂色披风长至脚面,一圈暖红色绒绒细毛笼住她细细的脖颈,更衬得她面如白玉。腰间蜜色的绦带细细编成倒垂莲瓣形,汇聚尖顶之处缀着用莹白珍珠串成的流苏,衬得腰肢细盈。 她的颜色出众,在湖州城中也因此有些名气,所以刚才严家的马车刚刚停下,四面八方的目光就已经往这边汇聚了。 看到一开始下来的是严安秋,有些只听过严暮自名头的人还暗自道,果然三人成虎,什么天仙似的人物,不过是个有些颜色的娘子罢了。 眼下严暮自一下来,这才心下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正主啊。 * 等到严暮自走到内轿处,她的继母柳氏早已经将炸毛的严安秋给叫住了,眼下严安秋乖顺站在圆脸慈目的柳氏身旁,与先前的气焰截然不同。 柳氏见严暮自过来,仿若不知道先头严安秋在车里与她的官司,一派祥和柔声道:“媏媏,今日来的人多,温府的内轿不够用了,你先与你姐姐将就着坐轿先去,我随后就到。” 她说得一脸真诚,圆脸上一团和气,严暮自却不接她的茬。 她先是垂眉低眼,片刻抬起之后眼眶之中似有弱红,水汽盈盈,右眼眼尾的泪痣都显得可怜楚楚。 “母亲先跟二姐姐进去吧,刚才……在车里……总之母亲先与二姐姐进去吧,总归是没有女儿先行的道理。”她道。 先头严安秋下来呵斥下人的跋扈样子被不少人看见了,眼下见美人西子捧心,泫然欲泣。 虽然话未说全,却引人对她在车内的遭遇有了不少联想。 柳氏见旁边已有人侧目,渐渐议论起来,脸色未变,只是闻言点头,拉着严安秋先是上了温府的内轿。 * 严暮自领着翠圆并朱果远离了人群,站在垂花檐下的莲纹影壁旁等待内轿。 朱果忿忿不平:“东院那位倒是脸皮厚,还想着挖坑让娘子跳呢。” “都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些做小伏低之后反咬一口的招数。啧,毫无创意。”严暮自与刚才温顺美人的形象完全不同,背着人撇了撇嘴,嗤道,“我这一招叫做借力打力吗,你家娘子长得好,说什么没人信?” 她捏起拳头,佯装揉眼,捏着嗓子道:“嘤嘤嘤,切,示弱,谁不会?” 说话间,她用披风掩住行迹,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两个用棉布缝成的针脚细密的布袋,丢给朱果:“出门时石灰袋放多了,在车里就把我热得慌,你先去背人的地方丢了。” 翠圆道:“放在娘子身上也不碍事……” 严暮自摇头:“不行,待会儿到了里头脱去外袍怕是要显得腰粗。” 翠圆想到诗会之上会有炭盆,严暮自的身上的衣服还被自己缝有保暖的石灰袋,这才点头让朱果去丢。 严暮自与翠圆还在廊下小声说着话,朱果已经走出垂花门,见墙角处有个灰桶,左右看了没人往里投去。 谁料拐角突然走出一人,石灰袋失了准头径直砸向那人的袍脚,来人身手敏捷,避开了石灰袋。 朱果嘴角一抽,赶紧一溜烟跑过去弯身拾起丢进灰桶。 朱果低头连连大声告罪:“我家二娘子让我来帮忙清扫,不想惊扰贵人了。” 墙内的私语因为朱果的声音戛然而止,朱果便知道她们知道这边有人了。 她像个恋着壳的乌龟,垂头缩着脑袋,唯恐被来人看到脸,远远告罪完后又是一溜烟跑了。 * 严暮自拉着朱果往内轿处走,小声道:“是谁?” 朱果得意道:“我压根没抬头,跑得又快,没看着是谁,但是他们一定也不知道我是谁。而且……我报的是二娘子的名号。娘子不必担心。今日知州府上几十个二娘子,天王老子来了也分不清。再说,二娘子的人的事,与娘子何干?方才我在外面,听不清娘子与翠圆姐姐的话,娘子只管把心放肚子里便是了。” 严暮自点点头:“快些快些,今日早起练了许久的身体,眼下正是最佳,赶紧去找傅郎君。” 说着,脚下加快,上了内轿往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俺又回来噜~携媏媏跟大家问好~【鞠躬】
第2章 两场梦 “爷,这湖州城小小地方能有什么美人,一个小娘子也如此王婆卖瓜。”风岩小声嘟囔道。 他和赵玉都是习武的人,耳力自然与常人不同,刚才墙内那几人的对话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玉身穿大红色圆领锦袍,腰间缀一枚吉祥纹青色玉佩。 只见他黑眉星目,面如美玉,狭长黑眸微微上挑,高挺的鼻梁右侧还有一颗细细小小的泪痣,在那张世间少有的丰神俊秀的脸上衬出几分妖冶。 他自小长得极为俊俏,谁见了都要道一句太子殿下真是长得极好。可惜,崔皇后并不喜,只觉得样貌是最无用的,君子该有君子的德行才是,别人越夸赵玉长得好,她就对他越加严苛。 这导致赵玉自小面对上京那些模样极好的淑女来讨好自己时,都十分不屑。 一则,他觉得无论长得多好,都没有他自己长得好;二则,也受崔皇后影响,觉得样貌只能带来麻烦。 赵玉去摸自己右手大拇指处的扳指,已经先入为主觉得这又是一个自吹自擂,只懂得在乎外表的俗物,嗤之以鼻道:“庸脂俗粉。” * 内轿经抄手游廊,过嶙峋假山下崎岖甬道,没过多久便已停稳,这就是到了后院内宅之处了。 严暮自打帘而出,才发现今日知州夫人杨氏并没有因为下雪,就将诗会设在房中。 初冬雪落,内院湖面如镜,雾凇沆砀。湖边一棵最高的公孙树下,一座重檐撮尖顶的亭子垂脊处已有皑皑。亭子外,五面用厚厚油皮毡布围上,只留一面对外,可供出入。 油皮毡布内里则缀以绯色柔曼轻纱,六角都放了取暖的火盆,映得纱幔如梦似幻。 此时,杨氏正坐在主人家上首的席位之上,看见严暮自下轿,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杨氏的独女温舒与严暮自交好,甫一看见她,就笑着迎了上去,熟稔道:“严姐姐,前些日子底下庄子送上来一样难得的好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温府诗会今日邀请了许多湖州城中的娘子郎君,严暮自同温舒走在一起,此时众人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都集了过来。 严暮自侧了侧脸,她最好看的那半张脸正好偏到亭中众人目光之中,雪光在她黑漆的眸子里映出如星的光。 她向来知晓温舒的性子,柔声道:“我猜——是不是阿舒前些日子老是念叨的鹿肉?” * 赵玉懒懒望去,忽尔目光停滞在那如星璀璨的明眸上。 他喉头一动,狭眸骤亮,准备送入口中的酒杯顿在半空,凝滞不前。 待听见严暮自的声音和在人前温温柔柔的语调后,那杯酒才悠悠入口,扬起俊眉,心道:表里不一。 * 温舒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没错!今日就是炙烤鹿肉,严姐姐真是神机妙算。” 严暮自前些日子上温府来,听温舒在杨氏面前念叨了好几回,馋了鹿肉,今日见她一副美梦得偿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二人走进毡亭,走近杨氏,严暮自先是给杨氏福了一礼:“夫人玉安。” 杨氏笑意盈盈:“快快起来,天寒地冻,仔细冷着。” 严暮自从善如流起身,落座到杨氏的大丫鬟落山给她杨氏座位旁加上案席。 严暮自这才刚刚坐下,就发现刚刚还各自聚成小圈作诗吟咏的郎君娘子已经是聚过来大半。 她佯装不知。 毡亭里头炭火烧得旺,烘起暖融融的香薰味道。翠圆知道严暮自身上有石灰袋贴身暖着,便过来将她的外袍解下,在亭下用掸子扫披风上的雪。 严暮自则是以早已经是千万遍练习过的姿势挺直身子,和温舒说着小话。 她这边不动声色,有人先按捺不住了。 一个身穿鹅黄色袄裙,腰间系着一块碧玉通透的玉珏,敷粉也盖不住面皮上菜色的圆脸娘子看了一眼严暮自细细一掐的腰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同样褪去外袍却还是显得臃肿的腰间,背着人撇撇嘴,旋即挂上和善的笑意朝严暮自和温舒走了过去。 圆脸娘子道:“许久不见严姐姐了。” 严暮自看了她一眼,心下就想起来她是谁了,却不马上回她。 她眼睛慢悠悠眨了一下,炭盆里的火光映在她的眸中更显得眸光璀璨,状似刚想起来:“原是张姐姐,去岁姐姐生辰之后就不曾见过,不知张姐姐近可好。” 人群中一个小娘子闻言应声:“张妍妍,你去岁都过了十九的生辰了,严娘子还没及笄吧,你也好意思觍着脸称一声姐姐?” 围过来的人听了这话,小声哄笑。 张妍妍眼见面皮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紫,咬牙道:“我与严妹妹说话,与你有什么相干,平白在这里嚼舌。” 严暮自温尔一笑,扯着张妍妍的手,拉她坐下:“张姐姐可不要因为我动气,倒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严暮自马上起身,立时就要给她致歉礼。 张妍妍看着周围郎君娘子看着自己直冒火的目光,哪里敢受她这一礼,慌忙起身就要将她托住:“是我的不是了。本想问你个问题,是我自己口无遮拦,你这样可万万使不得。” 严暮自顺势起身:“本就是小事,姐姐有什么问题问就是了。” 张妍妍心下松口气。 按理来说,她自己父亲的官职比严暮自父亲的还要高上一些的。可是严暮自因为美貌才情,在湖州城内风头正盛,又得温知州的夫人杨氏青眼。 暗戳戳给严暮自添堵也就罢了,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行礼还是万万不可的。 张妍妍与她相扶坐下,看了一眼以严暮自为中心聚拢过来的人群,提高声量道:“原不是什么正经问题,不过是闲谈罢了,妹妹不必拘谨。六月远远见到妹妹时,只觉得丰满可爱。都说贴秋膘,眼下入冬了,却见妹妹身量窈窕纤细。不知道妹妹是用了什么纤身妙法,短短几月身形变化这般大,面色不见憔悴,反而更加容光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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