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暮自默默磨了一下后槽牙,面上笑容依然和善。 哪里有这么夸张,她年中的时候不过是胖了那么几斤罢了。 她纤细尖尖的指头抓着腰间蜜色的丝绦带,手指如冰雪柔白,只指尖要一段粉寇,眼神无辜坦然:“六月时贪嘴每晚睡前多喝一碗甜饮子,丰腴了几斤,入秋以后天亮就不好再喝凉饮。我并未在意此事,甚是简单。也就算不得什么纤身妙法了,姐姐若是喜欢尽可以试试。” 张妍妍噎了一下,还没开口就有人替她开了口。 “怕是妹妹不说实话吧。”严安秋抱着手臂在人群中冷冷道。 她最恨严暮自总是这番娇娇柔柔让人无话可说的做派,即便刚才柳氏已经说过了她,眼下看见严暮自这样还是捺不住性子出来搭腔。 她对张妍妍道:“张姐姐还是好生求求我三妹妹,今早我路过三妹妹的院落,天还没亮就见里头灯火通明,怕是藏着掖着也未可知。” 张妍妍眼前一亮,瞌睡有人送枕头,有人能跟着一起背刺严暮自,这可是意外之喜。 她赶紧咬唇,学着严暮自的做派,蜜声道:“怪道严妹妹今日来迟了。你二姐姐都这般说了,定是你不愿分享。” 说着,还过去摇严暮自的手臂,严暮自被她摇出一身鸡皮疙瘩,身子往温舒那边又挪了两分,拉开二人距离。 她两颊玉雪,眼含烟波,看向严安秋时怯生生的。 “二姐姐,我向来贪睡,怕迟了才被翠圆姐姐早早拉起身。只洗了把脸就到门口等着二姐姐一起来了,哪里有什么时间藏着掖着。” 严暮自的音色很独特,清冷如霜,让人一听就会下意识觉得这是一个高山临川,面色不改的女郎。可是,她在说话时面上永远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就连此时,她眼眸之中已是盈起雾气,面上仍旧带着笑。 温舒哪里看得了严暮自受委屈,将她的手臂揽入自己怀中,身量小小却气势十足,柳眉倒竖瞪着严安秋,包子一般的小脸一鼓一鼓:“方才邱家大娘子路过你家门前,却见严姐姐一人在寒风中等严二娘子。而且看严二娘子珠翠满头,华衣在身,可见也是一番精心打扮,这般说来,怎么严二娘子更像是藏着掖着拖延时间的那个?” 她又转头去看张妍妍:“张娘子,严姐姐天生丽质大家有目共睹,而且,今日是诗会,多聊些诗书的好,你说是不是?” 张妍妍可不敢像阴阳怪气严暮自一样,去阴阳温舒,连忙笑道:“自然是的。” 严安秋看她怂了,又见柳氏那边看过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与几位也是满头珠翠的小娘子一起走开了。 杨氏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开口与温舒道:“我要和你叔母说些话,你们小辈自去玩,等待会的才情比较再过来,不必一直围着我们。阿舒,带你严姐姐过去你哥哥那边吃些鹿肉去。” 杨氏先头已经和严暮自通过气,眼下严暮自知道她的意思,也就告了礼就跟着温舒走。 温舒天真烂漫,不知来由,只兴高采烈带着严暮自去了。 * 烤炉正对风雪,湖面点点雪落,炉下炭火毕剥,鹿肉滋滋生香。 温舒的哥哥温琢和他的新婚妻子蒋氏坐在烤炉边,看到二人过来,温琢只是端方地点点头。 而蒋氏是早就被婆婆杨氏吩咐过了,笑着站起身来拉严暮自的手。 蒋氏长得端方大气,眉眼间和温琢还有些相似,不过,夫妇二人虽然有夫妻相,但是性格却截然不同。 温琢沉稳寡言,蒋氏却是个极其外向的人。 她笑着拖着严暮自的手,向她介绍人:“这位就是傅允文了,刚从宣阴老家过来,你还没见过。今年中了举,比你大上三岁,你也跟着阿舒称一声表兄就是。” 傅允文早就看呆了,拿着夹鹿肉的筷子,有些局促,俊朗的白面皮上泛起一丝红。 本来杨氏就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娘子,说是个极好的人,也不勉强他,让他见过之后再说要不要答应。 他本就是一心诗书,没有将什么男女之情放在心上的。姑母杨氏这么多年以来,于自己多有扶持帮助。他就想着就算这个娘子不怎么样,反正他也无心在此,就算是为了报答姑母。 只他没想到。 她竟是这般的好看。 严暮自先是福了福身,低身时柔顺如瀑的黑发从后背流至她白皙的脖颈,声音清灵:“傅表兄安。” 等她盈盈起身,蒋氏看傅允文的形容神态,就知道事情成了九分,面上松快笑道:“这是我们湖州城内有名的大美人,严教授府上的三娘子。” 傅允文此时也缓过劲来,只是耳廓的余红还是泄露了他的心迹。 他回了一礼,道:“严妹妹安。” 蒋氏乐见其成,正要拉着温舒走开,眼风又瞥到一人,想着不能太过明显,又对严暮自道:“这位是阿琢的好友。” 严暮自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人。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极好,可那人的脸也让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细看之下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眼熟。 一件大红色的袍子被那人穿得神采飞扬,眉眼狭飞,应是个多情的样貌,无奈目中傲气太盛,让人不敢亲近。 那人与傅允文截然不同,即便是对着严暮自这般的美人,也依旧目无下尘。 赵玉听见蒋氏的话,这才迤迤然放下手中啜饮的清酒,灿然的眸子目无下尘,连回应都带着傲然:“上京,崔玉。” 作者有话说: 媏媏挑眉:哦?庸脂俗粉? 赵凌官:…… 媏媏凝视:哦?表里不一? 赵凌官:是的,我说我自己呢。
第3章 三场梦 严暮自看着这人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下道:阿舒的哥哥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孔雀一样的人,倒是物不以类聚。 她心中腹诽,面上却还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眨了眨明眸,依旧人畜无害,福身一礼:“崔郎君安。” 赵玉看她眨眼时目光里流露出的一丝笑意,觉得十分不顺眼。 她已是十分警觉,在外说话声量都压得极低。可他自小习武,耳力过人,刚才她一开口,他就认出她是早晨在墙内与丫头说话的人。 那时的口吻音色,可与现在大为不同。 方才在那边和那几个小娘子的机锋,他也听了个十足十,看着人畜无害,实则将人当枪使。 他忍不住目光停留在她莹白的小脸上,心里哼道:矫揉造作,徒有其表。 赵玉的心里这般想着,更是觉得这个女人只空有一张脸。 他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倨傲,下颌轻抬,并没有回礼,只是“哼”了一声,就算是应了。 蒋氏是知道这位爷的身份的,当然不敢指摘,赶紧指着傅允文身边的空位对严暮自道:“风雪急,你来得正好,吃些鹿肉暖暖身子。” 温舒看她坐下,也要挨过去,却被蒋氏一把拉住:“你阿兄那里早就给你烤好了,还有暖好的青梅酒,你确定不尝尝?” 温舒向来好吃,听见还有自己爱喝的酒,立马也不在这里磨蹭了,跟在蒋氏后头坐到另一边去。 美人在侧,傅允文自然是红着脸尽心尽力让自己妙语连珠一些。 可惜终究是个少年郎君,火候还是差一些,讲的事情尽是些: 某年某月某日,某夫子张冠李戴了某典故真是好笑,某时某刻某地,某书生写错某字真是有趣。 其实此类的故事除了他自己觉得十分有趣,别人听来都十分无聊。 严暮自却十分捧场,能在合适的时间十分真诚地娇笑出声。 赵玉离他们坐得不算很近,但是因为耳力过人的缘故,他和风岩都能将那边二人的交流听得一清二楚。 心下又给她记了一笔:迎合奉承。 风岩小声道:“本以为是王婆卖瓜,没想到湖州城真有这般神仙一样的女子,这样的样貌放到上京都找不出来。就是太可惜了,要坐在这里听一个书呆子掉书袋。” 赵玉把空了的酒杯放到案子上,乜斜他一眼:“干卿底事?” 那边的二人自然是不知道这边二人在说什么的。 只是,傅允文好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总算是没有不断给严暮自的碗中塞鹿肉,也终于是停下了他讲故事的举动。 傅允文看着旁边晶玉一般的人,心中不知为何升腾起一股唯恐惊扰天上人的念头,下意识放低了声音:“不知道严妹妹最爱什么花?” 严暮自其实早就听得心不在焉,面上却一丝不漏。 听他这么问,她心里过了一遍问题,觉得这个傅郎君这般的人,最爱的不过就是什么“梅兰竹菊”之类的四君子,之前她早已知晓这位小夫子千辛万苦带了几株梅花来,答案显而易见。 思及此,她带着和煦的笑容,毫不犹豫道:“梅花。” 傅允文一听她的回答,眼睛都亮了起来:“我从宣阴带了一株玉梅来,现下正在姑母的花房养着,严妹妹想不想去看一看?” 严暮自看着白茫茫的冰面,想起了刚才被自己丢掉的两个石灰袋,心下暗道:这个小夫子,怎么不按套路出招。 她恰到好处地愣怔片刻,又若真的是欣喜若狂,娇呼:“真的吗?我太想了!傅表兄,我最喜欢的就是玉梅了,可惜玉梅不适应湖州的水土,所以甚是少见。” 傅允文一听,只觉得二人是什么都合适,连喜欢的花都凑到一处去了,立时就和温琢与蒋氏说了声,就撑着伞等着严暮自跟上。 温舒本来也想去,被蒋氏以给杨氏送鹿肉为由拉住了。 严暮自看着撑着伞一脸期待地等在阶下的傅允文,紧了紧披风,躲到了伞下。 赵玉觑了一眼伞下的二人,突然将酒盏往桌上一顿。 两个妙龄少女推推搡搡,含娇带怯地往赵玉那边瞄,最后还是个子高一些的那个鼓起勇气往这边走来。 “我们这边正在对诗,不知道崔郎君有没有兴趣一起?”高个子的少女粉面含春,说话间朝他暗送秋波。 可惜赵玉眼风都没扫一下,自然也就没看见这一番好景。 他垂眼扭了扭扳指,答非所问:“什么梅兰竹菊,附庸风雅。吾不喜。” 少女不明就里,只以为他是不喜欢有着几个字的诗题,强力挽回道:“崔郎君如果不喜欢这几个字做诗眼……” 她想说,如果他喜欢,用什么做诗眼都行…… 可惜赵玉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来,身量颀长,英英玉立,风岩给他披上描金线玄色底鹤氅,更显得他贵气逼人,惜字如金:“不必。” 赵玉兀自打开纸伞,走入雪中之前清了清嗓子,丝毫没有压低声音,对风岩道:“吵死了,去看鱼。” 风岩撑着伞跟上去:“爷,你不是最讨厌鱼了吗?鱼池那边低洼,我方才远远看着,温府上的人都没有铺路毯,别脏了爷的鞋。这冰天雪地,鱼都懒了,去了也不一定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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