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赌我在发现你心甘情愿死在我手中时,我反而无法弃你于不顾,”烟年愤然道:“叶叙川,你不过就是利用我一时心软,又有何可得意之处?” 叶叙川道:“一时?不,你一向是心软的,哪怕放弃金盆洗手,也要救僚属的性命,为了燕云之地的太平,宁可杀了自己也不肯杀我。” “你对天地万物都心软,只是对我心肠格外冷硬罢了。”他轻声道:“你不知我有多恨你的无情。” 烟年冷冷道:“你是我的任务对象,对你无情是我的工作。” “可如今你已金盆洗手了不是么?” 烟年皱眉: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认定金盆洗手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叶叙川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见她不语,便兀自接了下去:“我只是想试一试,当你不再是北周的细作,我隐匿国朝枢密使的身份后,你会不会愿意把你的心软,也略分给我一些。” “你赌赢了。”烟年转身就走:“不过仅此一次,也望你清楚,留你一条狗命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 “这回你刻意给我杀你的机会,我胜之不武,可来日你要是再来胡乱纠缠,我不会再心慈手软。” “唔,怎样算是纠缠?”他颇为耐心地问道。 “你如今不就是在纠缠?先是派来一群侍卫监视我,又买下了我家隔壁的宅子,恐吓曾刁难过我的皮货铺子掌柜们,哪件不算纠缠?” 叶叙川平静颔首,慢条斯理道:“看来你对我多有误会。” 烟年气笑了,索性把门一关,拉过椅子坐到叶叙川跟前,她倒要听听这究竟是哪门子误会,张飞骂关羽那种误会么? “不管你是否接受,侍卫是必要留的,她们不是禁军中人,而是我的私卫,今后她们直接听命于你,与我再无瓜葛。” 烟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自会雇佣家丁,不必用你的人。” 叶叙川淡淡道:“曾经你隐姓埋名,只需四五家丁看家护院即可,但如今你身份暴露,难免有人对你图谋不轨,哪怕你自己悍勇不惧死,也该为珠珠考虑,留下几名武艺高强之人保护,对你想要的自由有益无损。” 烟年太阳穴突突直跳,越是看他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样,越是头疼欲裂。 方才一时冲动救他回来时,她就知自己多半要后悔。 可人就是一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动物,这是人的软弱之处,也正是可爱之处。 她问道:“那你为何要买下边上的宅子?” “那是我送予珠珠的礼物,不值什么,地契先由我收着,待她及笄时再任她处置。”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烟年瞪他一眼,她才不信叶叙川的鬼话,他买这宅子,多半是不希望有人住得离她太近,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既然是给珠珠置办的,那也未尝不能收着……就当是赔给她的精神损失费吧。 “至于敲打你的生意伙伴,就是我自作主张了。”叶叙川道:“那几个掌柜着实不长眼,稍微提点几句,你今后的生意会顺利得多。” “谁允准你插手我的生意?”烟年语调中带着薄薄的愤怒:“做买卖自有相互算计、让利的时候,你动辄折腾,我还如何立足?” 叶叙川从善如流:“仅此一回,往后我袖手旁观,绝不多嘴半句。” 烟年顿觉一言难尽。 敲打威胁这种事,干一回叫敲打,干两回叫掉价,他一出手,今后所有人都会知晓她杜烟年有人撑腰,不好惹,何须再干第二回 ? 叶叙川行事一向如此,要不然他懒得搭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意地糊弄过去便罢,可一旦遇到了他认为要紧的事,那必须从头到尾按他的心意来,哪怕只有一丁点不遂他的意,他也必须掰正了才行。 被烟年闹了几次后,叶叙川多少有所收敛。 只不过大蒜拍成沫子还是辣的,人亦如此,他无法做到彻底放手不管,只会为他的手段编织动听的理由。 与叶叙川的拉锯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今日自己胜,明日他胜,后日两败俱伤,总之没个消停的时候。 随便吧,她累了。 该质问的都已问完,旁的也无话可说,烟年振衣起身,吹熄灯烛,只抛下一句:“你早些休息。” 黑暗之中,榻上的男人偏身,轻轻握住烟年的手,五指在她手心处缓缓游移,留下噬心的麻痒。 如同动物亲密时的舔舐。 他清冽如溪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你愿意将你的软心肠分我一点,我受宠若惊。” “过去诸般强求,想要的也不过是你多顾念我几分,如今终于得到了些许,算是个好的开端,年年,来日方长,我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第103章 走出厢房后, 都朱那一把将烟年抓走。 几名小弟围上来热心八卦:“这姓叶的怎么回事啊,绕这么大一圈就为了找死,是不是脑子被狍子蹬了?” 烟年不阴不阳道:“是, 他脑子有病,有大病, 我是正常人, 不与他一般见识。” 这就变得合理了起来,小弟们纷纷赞同:正常人苦神经病久矣。 想起这男人镇定中带着疯劲儿的笑容,那精准又有效的手段,那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着……都朱那后背发凉,心有戚戚。 ——难怪烟年将叶叙川视为洪水猛兽, 一提此人就如临大敌, 此人的确可怕得很, 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简直连汗毛上都挂着心眼子。 烟年独坐在旁, 对着炉火发呆,看起来距离被叶叙川彻底逼疯差不了多远。 见她神色郁郁, 都朱那问了一个颇有水准的问题。 “姐, 假如……只是假如,我对你一见钟情, 前来竞逐美人芳心,他会当场杀了我吗?” 烟年思索半晌,给了他一个更有水准的答案:“大概不会,他自傲得很, 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那如果你当真看上了别人,并与旁人结为夫妻了呢?”都朱那八卦:“这总该气得杀人了吧。” 烟年摇头:“他压根不在乎我成不成婚, 成了又怎样?把我的新夫婿赶走便是。” 都朱那汗颜,庆幸自己只钟情于温柔的翠花姑娘,对悍妇烟年毫无兴趣。 他中肯点评道:“那看来他也没有疯到底,在别国领土上行事,多少有些顾忌。” 身边传来烟年幽幽的声音:“顾忌?都朱那,你不了解他,他心里头除了我和他那太后姐姐之外,是没什么顾忌的。” “他犯不着杀你,只消把你赶走,使计骗走你的产业,离间你和外面这群傻小子,再派来几个美貌小娘子诱惑你即可。”烟年道:“你非不上当的话,或许某一天你归家路上,就莫名其妙栽进水坑淹死了,他会携丧礼拜会灵堂,在灵前劝我节哀,然后你躺在棺材里,我和他在你的棺材板上……” “别说了别说了!”都朱那泪盈于睫:“姐,要不你就此从了他吧,这等阴毒狠辣的老狐狸,谁能斗得过啊!” 烟年遥望天际浮云,狠狠嚼碎一把草烟。 “要从你去从,”她道:“老娘松快日子还没过够呢,谁都别想来打扰我,他尽管施苦肉计,让他轻易登堂入室了,老娘就不姓杜!” * 烟年说到做到。 回到沈州之后,她把叶叙川扔去了驿馆,孤身前去辽阳府,取走小半年前押的货物。 票号掌柜一见她,菊花般的老脸上绽放出遇见财主的狂喜,立刻把她迎入内室,奉上茶点瓜果若干,并旁敲侧击,打听她与贵人有个什么渊源。 烟年心里把叶叙川骂了个狗血淋头,有权便可仗势欺人吗?懂不懂低调二字怎么写? 把毛料草草就地分销出去,烟年预备打道回府。 谁知刚走到一半,还没正经上车,忽听一声带哭腔的喊声:“烟年姐姐!” 烟年微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容艳丽的女人眼含热泪,攥着一枚绣帕,痴痴望着她。 正是当日力劝她给叶叙川当替身的小红。 “烟年!当真是你!” 小红的泪潸然而下,簌簌如雨,她走上前来,忽然想起烟年如今的身份,又怯怯缩回了双手。 她哽咽道:“军爷们来盘问我时,我还当他们在诓骗我,不想你真的……真的尚在人世,烟年,是我对你不起,累得你横遭此劫,我向你赔罪了,你……你怪我好了,我若是知晓了杜观音便是你,豁出命来也不能让冯殊将你带走。” 烟年耐心听完小红的哭诉,心里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往往谁都没有坏心思,却仍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红啊,你别哭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传出去你还怎么接客人?” 她抚摸小红的背,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胸口沉甸甸的小西瓜吸引……赶紧收回眼神,温声安慰道:“不必自责,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不过小红,往日在红袖楼中时,你就不及别的姐妹会选客人,老是被抠门男人赊账,今后还是该小心些,练一练眼光为好。” 小红打了个哭嗝,明白烟年是为她好,感动得一塌糊涂。 烟年在红袖楼中,算不得样貌最美,技艺最出挑的花娘,汴京楚馆秦楼竞争激烈,她能脱颖而出,靠的更多是钓人的本事,客人们也说不出为何非她不可,只是隐隐觉得,她和旁的女人不太一样。 如今终于明白——难怪她能稳坐行首娘子之位,她根本就是在拿干细作的本事打红袖楼的工,何愁不能所向披靡啊! 小红握住烟年的手,真切道:“姐姐的嘱托,我记下了,以后冯姝那奸人再敢来害你,我……我便把他扔到河里去!” “他不会来了。”烟年笑了笑。 回到汴京的第一个月,叶叙川就发落了那冯殊,先是褫夺了全部官职,又以贿赂、破坏两国邦交之名,将其撵去了南蛮之地服徭役。 那冯殊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偶然间动的恶念,居然导致了如此惨痛的后果,险些在狱中发了疯病。 烟年去落井下石时,他畏畏缩缩躲在牢狱角落,如惊弓之鸟。 这种人骨子里是懦弱的,对上峰百般讨好,对百姓颐指气使,正是烟年最厌恶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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