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翠梨听懂了,脸色顷刻变得惨白。 烟年劈手夺过叶叙川手中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她恨恨望向他问道:“这样可以了么。” “不过让你喝碗药,何必像看仇人一般看我。”叶叙川道:“明日接着喝。” 烟年气不打一处来——她宁可叶叙川掐着她脖子骂她,也不想看他这副高深莫测、波澜不惊的死样子。 翠梨见烟年又要发飙,怯怯地拉了拉她衣袖。 这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叶叙川的眼睛。 他收了玉碗道:“从前嫌你心软意活,鲁莽愚蠢,为了些不相干的废物,几次三番地忤逆我,可如今看看,正因你性子如此,所以只要握住了这几个废物,多得是手段能让你听话,倒也是件好事。” 烟年实在没忍住,阴阳怪气一句:“堂堂叶枢相,也瞧得上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你的软肋太多了,”他摇了摇头,状似遗憾道:“我行事不求磊落,只求简单有用,好细作不该像你这样,被不入流的手段制得动弹不得。” “而且,”他道:“你挑属下的眼光当真差劲,让人丝毫提不起动用高明手段的兴趣,英国公府……哦,或许也并不是英国公府,不管你旧主究竟是何人,看来都已日薄西山了,手下竟连几个囫囵人才都凑不齐。” “你……!” 任何大实话,从叶叙川那张刻薄高傲的嘴里说出来,都显得格外讨厌。 烟年原以为自己能心如止水,却仍被他气得肺疼。 为了防止自己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行为,她索性又躺了下来,闭目欲睡。 叶叙川提醒:“这是我的床。” 烟年如踩到黄瓜的猫,顷刻坐起。 “借你睡一夜,明日午时前滚回你的院子,”叶叙川转身离去:“再让我知道你偷吃避子药物,你这侍女的十指便都别想要了,还有柴房里那废物,我会亲自去请宫里头的净身师傅,砍去他的子孙根。” 看着烟年扭曲到快要爆发的面容,翠梨赶紧按住她:“娘子,冷静,冷静。” “冷静,”烟年喃喃道:“冷静个屁!” 翠梨对叶叙川的嘴心生钦佩。 ……这是何等深厚的嘲讽功力啊!三句话就能把烟年气到脑中风。 * 烟年的确被气清醒了。 大半个晚上不眠不休,她只做了一件事——骂人。 站在叶叙川那架做工讲究,用料爽快的床前,翠梨为烟年递上一杯清茶,小声道:“姐,你别骂了,歇息要紧。” “……歇息个屁!这老阴逼装得二五八万,什么光风霁月,运筹帷幄,都是糊弄傻子的,你看他真人,嘴贱成这样,路过的狗都要被他阴阳怪气两句,还嘲讽我能耐不济,笑话,他行他来当细作啊!看看这活究竟是不是人干的!” “小心隔墙有耳。”翠梨道。 “……我也没对他做什么好么,不就是骗了他几次吗?他白睡我那么多回,白听我那么多琵琶,也不吃亏吧,何来那么大怨气?你知道他这叫什么?他就是鸡窝里的石头,他混蛋!” 烟年语速极快,快得跟连发机关弩似的,喘了口气,还想接着骂。 翠梨见缝插针安慰道:“烟姐你忽然昏迷,他的紧张作不得假,刚才威胁烟姐,也只是想让你好好吃药罢了,或许没什么坏心……” 有些事只有旁观者清。 烟年昏得太快,没来得及看见叶叙川那一瞬的神情,翠梨却瞧得清清楚楚。 慌乱、茫然,甚至有一丝恐惧。 不管是哪种情绪,都不该出现在叶叙川脸上。 褪去运筹帷幄,喜怒莫测的外壳,他无措得像个弄坏玩具的小孩。 但是…… 翠梨忧郁地看了眼狂暴中的烟年。 后者现在正在愤愤踱步,满屋子转悠,显然听不进任何劝慰之语。 为了北周细作营的安危,为了今晚的平静……翠梨选择闭嘴。 * 在烟年的怒火中,这一夜悄然流逝。 次日天还不亮,烟年便披衣起身。 翠梨无精打采,睡眼惺忪道:“烟姐,天色还早,不如再歇息会儿。” “反正也难以入眠,”烟年系好衣带,冷笑道:“不如起来干点活儿。” 她带着翠梨去了正院门口,板着脸孔,对守门子的小厮道:“让我出去。” 小厮恭敬得很,但寸步不让:“大人交代,午时再放娘子回院,请娘子先静心修养。” 翠梨张口欲说什么,烟年拉住了她道:“行了,这里不是容你讲道理的地方。” 那小厮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赞许之意。 看来烟娘子对叶府本质理解得很透彻嘛! 骂了一夜后,烟年已平将下来。 她一贯不喜欢为难下人,于是只颔首道:“既然不让我出门,那便请昨日那医妇人病的郎中再来替我瞧瞧,看看怎么治才不留病根。” 要求不过分,故未经叶叙川首肯,管事也痛快地放了那郎中入内。 翠梨还以为烟年终于想通了,顶着两只黑眼圈,颇感欣慰。 却见烟年三言两语打发了那郎中,独独留下了他身边的医女。 香炉散出袅袅轻烟,帐子半掩,恰好遮挡了旁人视线,让帘外值守的侍女们看不真切内里情形。 烟年半倚在榻上,淡淡睨着正喂她喝药的医女。 半晌,她以微不可察的声音道。 “说吧,你是谁派来的。” * 世界上本不缺同行,缺的是一双发现同行的眼睛。 医女喂药的手一顿,没想到烟年的眼竟然那么尖。 翠梨震惊的目光中,烟年好整以暇道:“让我猜猜看,唔……行走间步态拘谨,插戴花样简单,工艺复杂的银钗子,应当是宫里来的罢。” “特特找上了我,可是宫里的贵人对我有什么吩咐么?” “娘子在说什么,婢子不明白。”那医女轻声道。 “你我都是同行,不必紧张,贵人有什么打算,直说便是。”烟年和颜悦色道:“说不定我们也可以交易一二呢?”
第45章 烟年谈事时, 翠梨一般自觉地出去放哨,这次亦不例外。 昨日烟年冰凌种之蛊发作,撕心裂肺疼了小半个时辰, 后来又被叶叙川气得半宿无眠,天刚蒙蒙亮, 她又马不停蹄地与同行密谋…… 翠梨极是担忧, 忍不住进去看了几眼。 进去后才发现,或许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烟年面对那医女,就如同一匹老练的狼忽悠绵羊,不知那医女提了什么条件,她张口便回绝道:“……此事免谈, 我要的是活着带我的属下离开叶府, 而非事情败露, 被叶叙川当场弄死。” 那医女低声道:“叶大人不会杀娘子,他心里有你。” 烟年好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语,竟然笑出了声。 “心里有我又如何?他这样的人, 即便动了心,也不会允许我恃宠生娇, 肆意地利用他。” “我试过利用他的青睐攫取好处, 至于结果如何,想必你主子也知道了, 我撞了南墙,他毫发无伤。” 医女顿了顿道:“事实未必如娘子所见的那样,若娘子当真如所说的那般无足轻重,主子就不会派我来与娘子商谈了。” “是么, 我不喜欢戴高帽子。”烟年道:“你这条件实在太过凶险,若是东窗事发, 我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不如换上一个。” 医女坚决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主子说了,只叫娘子办这一件事,不成就算了,路子随时都为娘子铺好,娘子若是哪日愿意帮我们,只需告知我即可,在替娘子调理好身子之前,我会一直留在叶府。” 烟年眉头微皱,目送她起身离去。 翠梨见守门丫鬟去送医女离开,立刻拉了烟年问道:“娘子,可谈妥了?” “没有。”烟年扶额道:“小丫头片子不好对付,大概她背后之人并不太急。” “她究竟提了什么条件?”翠梨问道。 “让我进叶叙川的书房取一份东西。”烟年道:“好像是密令之类的文书……罢了,叶朝云想要什么,跟我没关系。” 翠梨吃了一惊:“她竟是太后派来的么!” “宫里一共也没几个正经活人,除了她还能有谁。”烟年剔着指甲,眉目间流淌着淡淡的倦怠:“我可算看明白了,姓叶的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个架空亲姐姐,在朝中横行霸道,一个暗中蛰伏,谋划着打亲弟弟个措手不及……闹得姐弟阋墙,也不怕把九泉下爹娘气活过来。” 已知这两姐弟面和心不和,那叶朝云想要的文书,多半是一件弹劾叶叙川的武器,有杀伤力,但并不致命。 可不管这文书是什么内容,只要烟年敢对叶叙川书房下手,一旦东窗事发,她必死无疑。 叶叙川喜欢她不假,但这点喜欢无法击穿他的底线。 亦无法使他放下权力。 上回进宫没带上翠梨,这丫头至今没搞清楚状况,如梦游一般念叨;“怎会如此……” 烟年也不想让她接触这些狗屁倒灶的烂账,便道:“不必再想了,我已回绝了她。” 她顿了顿,忍不住刻薄两句: “……也不知她主子在想什么,竟敢提那么离谱的条件,我来这儿是当细作的,又不是特地来找死。” 翠梨忧郁地“哦”了一声。 想了一想,觉得自己与烟年处境艰难,又难过地“哦”了一声。 “别哦了,”烟年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再哦隔壁院子的母鸡都要被你吸引了来了,午时到了么?赶紧走,这张床好晦气,老娘简直一刻都不想多待。” * 拎着翠梨回了自己院子后,烟年又补了一觉。 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她潦草用了晚膳,便听香榧来报:叶叙川又来了。 好一个又字。 消息传来时,烟年和翠梨正在下双陆,你来我往鏖战正酣。 乍闻此讯,翠梨缓缓停手,嘴巴张成了一个愚蠢的鸡蛋形,烟年则眼疾手快,趁她分神,飞起一子填补了空缺。 翠梨惨败。 “这步不算!”翠梨的注意力回转,急赤白脸道:“我方才走神了。” “晚了,落子无悔。”烟年得意洋洋:“说好了,谁输了谁要学驴打鸣,快学吧。” 翠梨扭着身子:“换一个!” 香榧小声又提醒一回:“娘子,翠梨姐姐,叶大人来看望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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