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狱卒不过十来岁,正是少年意气、爱憎分明的岁数,她没法记小孩子的仇。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那狱卒扭扭捏捏道:“对不起,我方才……” 烟年不理他,径直向前走去。 * 王帐路途遥远,途中烟年不住地思量此劫来龙去脉,究竟是谁不择手段地陷害她,叶叙川那些部下吗?还是北周人忌惮她知道的太多,欲杀人灭口? 不,都不像……她没有武力在身,杀掉她轻而易举,而今日遭遇这种种陷阱,倒像是刻意地给她扣上叛国的罪名,让她在北周受人唾骂,无处容身。 她沉默地走着,大脑不停地转动,甚至没有留意到前方远处,一枚用作信号的狼烟徐徐升起。 “受袭了!”她听见有人大喊。 电光火石的一霎那,身边押送她的一个狱卒忽然暴起,一把捞住烟年,烟年只觉一阵晕眩,倒转的天地中,方才向她道歉的狱卒向她奔来,却被一刀斩断了喉咙。 猩红的鲜血溅了她满身。 一滴血还挂在她睫毛上,烟年极缓慢地眨了眨眼。 鲜血蒙住她的视线,她乍然回过神来,喉间发出凄厉的尖叫。 正此时,一队铁骑奔腾而来,如利箭般撕碎北周兵营的防线。 此处距离王帐尚有一段距离,守卫薄弱得很,对这等奇袭,压根没有招架能力,那狱卒功力高强,几刀之间了结了九名北周兵士的性命,只留下了皮货商人,与吓得尿了裤子的提审官。 烟年狠命捶打他,却收效甚微,挣扎之中,不知怎么打落了他的伪装。 烟年认出他的脸,冲口而出:“李源,怎么是你!” 来者正是叶叙川身边的李源校尉。 见同伴赶到,李源抓住她后背衣衫,把她抛向其中一骑,口中竟然高声道:“这回我军大捷,离不了烟年娘子智计无双,大人说了,待得回了真定府,他将亲自赏赐你。” 烟年一愣。 “大人?” “自是叶大人,”李源恭敬道:“娘子辛苦,叶大人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的。” 烟年还未回神,那提审官已然惊恐地大叫出声:“你……你果然与南方佬有勾结!枉我轻信于你!你根本没杀叶叙川,从头至尾一直在骗我们!” 有勾结…… 烟年蓦然明白了这席话的险恶用心,浑身一个激灵,嘶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认得你们!你们的主上早已被我杀死,你们——” 一团棉布塞住她的嘴,烟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娘子莫怕,大人已说了,将会佑护你的安全,我等自当从命。” 提审官浑身发抖:“你这叛徒,叛徒!我要诛你九族!” 不是的,烟年奋力扭头,她怎么可能背叛?她唯一的亲人还留在北周,自己被当成了叛徒,姐姐怎么办? 还有翠梨、吴婶、指挥使…… 叶叙川的部下们没有给她闹腾的余地。 人已掳到,他们调转马头,风驰电掣般纵马远去,只留提审官踉踉跄跄往营帐方向奔去,高喊道:“快报大王,那杜烟年叛变,已被同谋救走,证据确凿,罪不容诛!” * 一切宛如一场颠倒的梦境,短短一日里,烟年被掳走了两次,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不知如何面对这荒唐局面。 所有人都拿这种仇恨刻骨的目光望着她,北周人、叶叙川的手下……他们都恨她,认定她是叛徒。 一连奔出几十里地,李源才放她下马。 他随手把她抛在泥地里,看着她姣好的容颜沾上泥灰,蜷缩为一团的模样,取出她口中破布,冷笑道:“怎样,一心为国掏心掏肺,却受人唾骂的感觉可还好受?” 烟年的嘴重获自由,呸了一声,尖声大骂道:“用此等下作手段,恶不恶心!若我姐姐因此出了闪失,老娘做鬼也要把你们拖下地狱!” “你还有脸嫌我们恶心!”李源勃然色变,青筋暴起,抓住她衣领道:“难道你骗人的手段就多磊落吗?” 烟年道:“我骗了他又如何,他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是贪恋我这张皮囊,才容我在他身边那么久,况且我只专心杀他,从不牵累旁人。” “你他妈……”李源气得近乎疯魔。 另一人赶紧拦住了他:“你冷静些,给她定罪不是咱们的活儿,她这种人没有心,你说破嘴皮子,也勾不起她的悔意,只带她回去便是了,旁的事不必操心。” 李源恨恨扭头,把烟年再次扔到马背上,挥起长鞭,叱道:“我们走。” * 烟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又一次越过了长城,回到了她曾挖空心思想要逃离的地方,心底郁恨至极。 几人日夜纵马狂奔,带着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真定府,可她这次已经没了住叶叙川宅院的待遇,而是被丢进了最深的地牢。 四肢被牢牢扣在铁架上,烟年发丝凌乱,动弹不得。 “你只配待在这里。”李源恶狠狠道:“老子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今日不杀你,是因为你的贱命,该由大人亲手取走。” 此时隐忍也无用,烟年反唇相讥:“你的大人早已被我送下黄泉,怎么,让他诈尸来杀我么。“ 话音落地,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笃、笃、笃,一声比一声更更清晰。 有人在一步步向她走近。 不知为何,烟年后背忽然发寒,她挣扎着,试图回过头去,却因手脚被缚而无法做到。 地牢阴风阵阵,血味混合着铁锈味,烟年汗毛根根直竖。 脚步声戛然而止。 来人在她身后站定,李源与一众兵士低头行礼,口中齐声道:“大人。” 大……人。 李源叫他大人。 烟年方才还因愤怒而潮红的脸颊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的牙齿开始打颤,似有毒蛇吐信,从脚边徐徐攀爬而上,再沿着脊背爬行,最后绞住她脆弱的脖颈,将她蚕食殆尽。 若非四肢被缚,怕是要当场瘫坐在地。 怎么会……他…… 明明当时亲手喂了他剧毒的鸩羽,鸩羽毒下,没人能生还。 她此生受过许多回惊吓,没有一回如这次一般刻骨铭心,生生吓到脑子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骇然、恐惧、魂惊胆落。 她甚至不敢回头,不敢确认身后是人是鬼。 * “好久不见。”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她侧脸,如毒蛇爬过肌肤。 手的主人生了一双极俊美的眼睛,熟悉得令人心悸,哪怕烧成了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叶叙川…… 当真是他。 不,怎么会呢?她明明亲手杀了他,他临死前万念俱灰的模样,至今刻骨铭心。 面前之人神情冰冷,近乎刺骨。 仿佛能以目光为尖刀,剖开她的胸腔,看看里头到底是装着一颗寻常心脏,还是干脆空空如也。
第62章 “怎么了, 脸色这般难看。” 男人轻轻触碰烟年煞白的面庞,神态轻松,言笑晏晏, 就如同一切都未曾发生过那样。 可他越是如此平静,就越是恐怖。 世间最令人惧怕的不是雷霆之怒, 而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的心如从万里高空下坠, 清醒地明白自己这回是彻底完了。 怎样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他是鬼吗?来索她命的吗? 她嘴唇翕动,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你究竟是人是鬼。” “你就当我是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吧。”他温声笑道:“抱歉,教你失望了, 我还活着, 且活得还不错。” “不可能!”烟年忽然剧烈挣扎, 声嘶力竭道:“那是我亲自调制的鸩羽毒,足以杀死世间任何生灵,你在骗我!你究竟是谁!” 叶叙川手上骤然发力, 死死捏住烟年下颌,几乎把她下巴捏碎。 “我是谁?”他双目赤红, 咬牙切齿道:“我是被你骗得团团转的蠢货!” 见她满眼都是惊惧, 宁愿当他是鬼魂,也不愿承认自己手下留了情, 叶叙川心中仅存的一丝指望也破灭了。 不是受人胁迫,而是她主动布下陷阱,诱他进入这杀局。 她是真的想杀他。 这感觉就好像判官扔出竹签,铡刀落地, 把他一颗心生生压碎,他胸口处的血也失去了温度, 冰冷地四下翻搅,将痛苦送至身体的每一寸空隙。 终于维持不住平静的表象,叶叙川心中的怨怒一夕爆发,恨得只想将她狠狠撕碎。 他掐着烟年细嫩的脖颈,逼近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有多厌恶我么?你阳奉阴违,心黑手狠,满口没一句实话,可即使我看破了你的本性,我依旧任你留在身边,只要你想要,我会把世间最好的珍宝捧到你面前,我甚至想着娶你,与你白头偕老,安宁地度过此生。” 他一贯深有城府,烟年从未见过他这等失控模样,凶悍暴戾,犹如出笼的野兽。 带着浓烟的字符一个个掷向她,烟年心中生出无以言喻的惶恐,扭过了头,却被他掐着脖子,一把拧了回来。 叶叙川灼热的气息扑在她面孔上,男人面色狰狞,当真如他所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好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你竟能毫不犹豫地杀我。” 面对着这双狠戾的眼,烟年嘴唇一抖。 若眼下她好言相哄,哭诉衷肠,他还会信吗? 不……烟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这笑容压根维持不了多久,便徐徐塌陷,因为她早已失去了对脸上肌肉的控制能力。 人在极度恐惧中,是无法坦然微笑,并冷静地编出瞎话的。 她麻木道:“我……我对你,是有愧疚之心的,对不起。” “不,不,不。” 叶叙川嘟哝着摇头,语调轻蔑而绝望。 “你怎么会有愧呢?” “你怕活生生的我,胜过怕我的鬼魂,若非说有愧,应当是后悔当初没有再补上一刀,看我当场毙命罢。” “若当真有愧,你不会是这般情态。”他道:“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懂得察言观色。” 烟年喃喃道:“可是你是国朝的枢密使,下密令杀害使节,嫁祸北周王廷,以此为借口大举北伐,我想保家国安宁,除了杀掉你,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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