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声道:“醒醒吧,时雍,她不爱你。” 叶叙川眼前一阵发黑,喉头微甜,叶朝云身为女子所特有的敏锐,让她的每一字都锥心刺骨。 他不明白,她怎么能如此冷酷地揭开他的疮疤,露出溃烂的伤口,此时,难堪与痛苦快将他整个人淹没了,哪怕叶朝云算计他,让他差点折损在北方战场上,他都没有那么痛过。 翻云覆雨的手颓然垂下,他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感到无力。 只因他心里清楚,叶朝云说得没错。 他当真有那么贱,贱到烟年下狠手杀他,他还想替她开脱。 看着叶叙川色厉内荏,如同失去伴侣的野兽一般,又是愤怒又是受伤的模样,叶朝云终于捋顺了气。 心道你也不过如此,天下一物降一物,自己斗不过他,自会有人来收拾他。 “你要软禁哀家对么。”叶朝云闭上眼:“就像你软禁了那个女人那样。” “好,你想就这样关着她,关到她死心为止,你猜猜,她还能乖顺多久。”叶朝云宛然一笑:“十天?五天?三天?那个女人可不一般,你给她一丁点缝隙,她都能顽强地钻出来……” 叶叙川大步行至她面前,不顾天家体面,一字一字道:“娘娘再敢说半个字,今后便再也不用踏出寝殿一步!” 小皇帝慌忙拉架,被叶朝云与叶叙川姐弟俩一同赶走。 “这儿没你的事!” 叶朝云对儿子道:“回你的寝宫去。” 离得近了,叶朝云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弟弟。 他瘦得脸颊凹陷,面色也比从前苍白了许多,令她有种错觉,仿佛她只需拔下脑后金簪刺穿他的喉咙,她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是,这个男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她只想让他痛,让他稍微尊重她一些,而不想让他死。 叶朝云有时会沮丧地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才无奈寄人篱下多年。 她根本做不到烟年这般狠心。 可若是不够嘴甜心狠,又怎能赢取叶叙川这种人的重视呢? “哀家原也没想过能走出垂拱殿。” 她只轻轻一推,便挥开了叶叙川,自嘲道: “哀家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只有她能让你这般疯魔,你在报复她是么,不觉得这报复很可笑么?她在乎么?” 叶朝云戏谑的笑好似一把冰锥刺在胸口,叶叙川双目泛红,从心口一直冷到指尖。 自己倾心的姑娘不爱他,世间还有什么更能打散他的自信? 原来自尊心被刺穿的感觉那么疼,疼得他恨不能毁掉一整个世界,让烟年再也无处容身。 “大人!大人!” 御街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通身玄色劲装的青年人分开阵列,迢迢而来。 是叶叙川心腹暗卫。 禁军们默默让出一条通道,如同长刀劈开大海。 叶叙川冷冷道:“何事喧哗。” 那青年人双膝一软,跪在石阶前,似乎用了莫大勇气,才一闭眼,一狠心道:“禀告大人,烟年娘子毒倒了四个守卫,逃出府了。”
第67章 “逃了?” 首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叶朝云, 她先是讶异地挑起了眉,随即哈哈大笑,笑得泪花都从眼角冒了出来。 叶朝云沾去泪花, 嗤道:“时雍,看来她半点不稀罕你铸的金笼, 不如你去苗疆之地找个什么蛊, 什么药的,让她离了你就活不了,说不定能让她在你身边多待上几日。” 叶叙川无动于衷。 笑过之后,叶朝云向他望去一眼,却蓦地一怔。 没有歇斯底里, 没有暴跳如雷, 弟弟神情漠然, 下颌线绷得死紧,目光虚虚地投向阶下,全无聚焦。 好像被主人抛弃的狗。 这一瞬间, 叶朝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叶叙川怎么会露出这种神色呢?按理来说,他才是烟年的主人, 为何反倒像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你还是……” 叶朝云刚想拍拍叶叙川的肩,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吓了一跳,惊疑不定道:“你怎么了!” “咳咳咳!” 叶叙川咳到脊背佝偻, 长袍委地,半天才逐渐缓和。 帕子上落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如同零落依誮成雨的浊泪。 叶朝云皱眉问道:“是不是余毒未清,在你身体里落了病根?” 叶叙川不语, 一面喘息,一面收起帕子, 叶朝云留意到,弟弟双手细微地颤抖着,不难想象他此刻有多难过。 可他生生忍下生理的痛楚,一声不吭。 再抬眸时,他双眸燃起炙烈的火光,如嗜血的野兽般,凶戾至极。 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叶朝云却无端打了个寒颤,默默退后两步,不敢再多言语。 “逃了又如何。” 他勾唇一笑,摇摇晃晃走下台阶。 “她又能去哪儿呢?臣说过,要让她众叛亲离,无处可去。” “哪怕她跑去天涯海角,臣也能找到她。” 接过属下奉上的长剑,他咬着牙,霍然拔剑出鞘,将叶朝云庭前的桂花树生生劈作两截。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桂花树!叶朝云心疼得滴血,不由问道:“你去哪儿?” 叶叙川不语。 凄冷月光洒在他肩头,长风将他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这注定不是个太平的夜晚,他提着长剑,大步朝宫外走去。 禁军卫兵们跟在他身后,如同翻涌的海潮,沉默地掀起惊涛骇浪。 叶朝云还想追两步,身旁的禁军拦住她去路,恭敬道:“娘娘,还请莫要离开此处。” “软禁我是么。”叶朝云凉凉道:“好,我倒要看看,他只知□□、威逼,到头来会落得何等下场。” * 而那厢,烟年靠着仅剩的鸩羽毒,撂倒了门前几个侍卫,趁着他们昏厥的当口,换上小厮衣裳,勉强逃出了叶府。 时间紧迫,她顺着暗巷发足狂奔,没有乌都古,烟年极度缺乏安全感,怕极了路途中会突然冒出叶叙川的人,教她最后的指望也化为泡影。 还好她计算无误,叶叙川进宫收拾叶朝云,带走了大量人手,一时半刻也不会分心来收拾她。 烟年身披月色。顺利地逃到了指挥使先前告知她的安全之处。 木门上刻着细作营惯用的小标识,烟年摸过后,确认此处仍在运转之中,便同上回一样,叩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她不奢求重获自由,这次拼死逃出叶府,只是想要去见指挥使一面。 洗刷冤屈,托付亲友,然后坦然赴死。 叩门过后,迟迟未有人应答,烟年的心越揪越紧。 追兵过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找到她,如果见不到指挥使,那今日诸多努力,怕是要前功尽弃。 求求了……千万别将她拒之门外。 她心里不住絮叨,因紧张而揉搓衣角,连日精神上的高压令她几近崩溃,连树梢微微一动,都能让她化作惊弓之鸟,张皇四顾。 终于,木门张开一缝,她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街道安静得诡异,那人打量她片刻,问道:“你是什么人。” 烟年急切道:“我叫烟年,营里的校尉,如你不信我的身份,看这枚冰凌子可以证明。” “你是烟年!” 那人神色大变。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匕首架在了烟年颈侧,对方身手极好,三两下把她掼倒在地。 双手被反剪,烟年痛得闷哼一声,那人利落搜出她随身的东西:一瓶用得精光的鸩羽毒,一枚小小的护符,并在她发簪中找到了几枚冰凌子。 他惊道:“当真是你!” “是我,”烟年道:“我要去见指挥使。”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通敌叛国,畏罪潜逃,你还敢回汴京来!”那人死死压制着她:“也好,你自投罗网,省去了搜捕的功夫,今日我便肃清叛徒,告慰战死沙场的弟兄们在天之灵!” 烟年心中一恸。 她并不畏惧苛待,无论叶叙川怎样折辱她,她都能生扛下来,可她受不了被昔日的同僚踩着脊梁,痛骂叛徒。 国朝人恨她,北周人更恨她,她兢兢业业当了十年细作,对不起所有人,唯独对得起她的故国,如今竟落得孤立无援的下场,活像个笑话。 她咬牙挣扎道:“要杀要剐,今日过后随你的便,我是被冤枉的!让我见指挥使!” 那人力道丝毫未松:“又有何处冤枉了你?少玩这种贼喊捉贼的伎俩!” “若我真是叛徒,我来寻你做什么?叶叙川这狗贼算计了我,骗我送了有误的情报,才耽误战机,致我军兵败如山倒。” 烟年喘息一声,又道:“……但归根结底,当初没能杀死他,终究是我的疏漏,我唯有一死谢罪,你带我去见指挥使,我有事托付他,见过他后,毋需你来杀我,我自行了断便是。” 见烟年神情严肃、不似作伪,那人皱起了眉,嫉恶如仇的神态微微动摇。 “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必信我,或者你现在杀了我也好,我只求你给指挥使带一句话。” “什么话?” “就说这一切不是我做的,证据被我藏在真定府地牢中,我死后,请他帮忙照拂我的姐姐和属下,再把我挚友的旧物送回她的故乡。” 一大段话一气呵成,显然是在心中模拟了千百遍,说罢,她闭上了眼,坦然道:“动手吧。” 那人看着她,刀尖迟迟未落。 半晌,他迟疑道:“你可有信物……” 忽然间,漆黑的穹顶闪过一线光亮,如有人抛出一段血线。 正是皇城的方向。 烟年嘴唇猛地一哆嗦,十指因紧张而攥紧。 “他们发现我逃了,来不及了!”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烟年恶狠狠道:“你还犹豫什么!要不然你杀了我扔出去,要不我自己在外头了断,再拖下去,你也被他们捉到了,谁来替我带话!” 眼见那道诡谲的烟雾扶摇而上,那人心里也发毛,草草放了烟年,骂了一声:“真邪门。” 他道:“我带你去。” “不成,”他转念一想:“万一你使坏怎么办?你给我老实待在这儿,老子替你传话。” 烟年长松一口气:“有劳了。” 临行时,那人将烟年牢牢捆在柱子上,并往她嘴里塞了一片棉布:“忍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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