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烟年道:“不会有这么一日,上苍从不苛待天之骄子,只会驱使尔等作恶,折磨我们这些命如草芥的老鼠。” 烛火忽明忽暗,就如同她连绵不绝的怨气一般,巨大的挫折令她蜷缩成一只刺猬,一旦有人靠近,就竖起周身的尖刺,不把对方刺到鲜血淋漓,她绝不罢休。 而叶叙川竟然奇迹般地忍下了这一切。 他依旧好言好语:“好吧,就让我客死异乡,不得善终。” “但即使我客死异乡,也要拉着你一起,”他温声道:“我修好的墓穴里留有你的栖身之地,你怎样闹都无妨,只要你莫要再想着逃跑,便是骂我一辈子都行。” 烟年凉凉一笑:“我不过一个愚蠢的细作,被你当条狗一样拴着,到头来还要看你表演慈悲?呵,与你合葬,真是好大的福气。” 叶叙川不语,轻轻摩挲她的小腿,越过干燥起皮的肌肤,轮廓清晰可见的腿骨,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锁链上,一圈圈打转。 烟年死死瞪着他,双眼像是能喷出烈火。 看着她倔强愤恨的模样,叶叙川病态地安下心来。 对,这样是对的,只有把她锁在这里,她才不会离开,哪怕她不喜欢,恨得几乎要杀他,她也生生世世无法逃开。 他遮住双眼,低低一笑:这样就够了。 再睁开双眼时,他又变回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叶叙川,仿佛没人能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烟年问道:“少与我说这些废话,我的姐姐呢?可有她的消息?” 叶叙川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空洞地笑了一笑,执起她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 烟年如芒在背,立时想缩回来,却听叶叙川道:“年年,你也不希望你的姐姐身陷囹圄,遭遇与你一样的搓磨吧。” 烟年生生僵住:“你什么意思。” “乖一点,年年,乖一点……”他虔诚地吻着她的手背,唇畔挂着温柔稚气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她的命在我手上,做个交易吧,想来你比较习惯等价交换的方式,你表现得乖一些,她的日子就好过一些,你看如何呢?” 烟年气得胸膛起伏,头昏眼花,从牙缝里挤出几字:“你这个恶魔。” “佛陀会被毒药杀死,只有恶魔才有留住你的本领,所以,莫要逼我。” 他眼里已无半分情绪,只留着无边无际的空旷与绝望。 不念今后,只顾朝夕。 烟年周身散发暴戾之气,忽地抓起脚镣所系的锁链,将其绕到叶叙川的脖颈上。 纤细的十指攥住锁链,向两侧拉去,她咬紧牙关,恶狠狠道:“杀千刀的狗贼!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叶叙川纵声大笑,笑得分外狰狞。很快,他脖颈间生出刺目的痕迹,可他分毫不惧,居然还侧过头亲吻烟年的手。 死到临头还孟浪,她气得青筋暴起,手下力道也更重一分。 “你怎么会下得了手?”他坦然地笑着:“我死了,你的亲人和下属,一个都别想活下来,我的好姐姐会夺回兵权,填满她建功立业的野心,你的家乡将陷入战火,数不清的杜烟年被抛上战场,遭人欺辱,格外命苦的会被扔来汴京做细作,像你一样脱身不得,终老异乡……” “别说了!”烟年手脚细微地发着抖,眼底浮现出微红的水雾。 眼前景物逐渐模糊,她心中恨意幕天席地,偏偏无法疏解。 杀了他……杀了他就好了。可杀了他当真会好吗?她想要的还是什么都得不到,还有许多人会因为她的一时冲动丢掉性命……可是如果不杀他,她今后的日子必将套上沉重的枷锁,难道真要如此人不人鬼不鬼了却残生吗? 杀掉他,你就自由了。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不住叫嚣,烟年握紧锁链,快意地看到眼前的男人呼吸困难,俊美面孔浮上病态的潮红,生死一线。 可是,她怎样都无法把锁链拉到最紧。 她面容痛苦,神经抽动,如万军交战。 叶叙川只轻轻地一拨,就将她的力道尽数卸去,烟年跌坐在床榻上,锁链颓然落地,发出哗哗的响声。 叶叙川捂着脖子,重重咳嗽两声。 将沾了鲜血的手帕藏于怀中,他蹲下身,抚摸着她濡湿的侧脸,莞尔道:“我还有这么多用处,你是舍不得杀我的,对吗?” “你是战争的遗孤,心中有不可退的底线,这是支撑你活到今日的信念,却也将你困在了我的手心。” 烟年像一只破风箱一般喘息着,忽然扬起手,用力抽了他一巴掌。 叶叙川不闪不避,昨夜尚未痊愈的瘀伤又添新痕,他发现自己能从挨打中获得快感。 她愿意打他……一定对他还剩一点情意,要不然为何不干脆不理他呢? 每得到她一寸关注,叶叙川都甘之如饴。 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被烟年逼疯。 “我已给了你机会,”他拉起她的手,拭去嘴角渗出的鲜血,眉眼带笑道:“是你不忍下手,那就不要怪我强求,你看,我们分明是两厢情愿,愿打愿挨,对么?”
第74章 不独是叶叙川, 连烟年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两个高傲偏执之人相遇,哪有什么琴瑟和鸣,只有互相缠斗, 两败俱伤。 她嘴唇不住地哆嗦,恍如秋风中的银杏落叶, 下一刻就要没入凛冬的暴雪中。 在情绪爆发的前一刻, 她挣扎着爬起身,捉住叶叙川衣襟,狠狠地往下一拽。 锁链叮当作响,叶叙川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在她身上。 许是怕压伤了烟年, 他立刻以手肘压在她身侧。 烟年使出了市井泼妇打架的手段, 用力把他掼在墙壁上, 只听木床嘎吱一响,一片雕板震落,叶叙川闷哼一声, 替她挡了去。 雕版砸伤了他的肩膀,烟年瞅准了那伤口用力一戳, 叶叙川下意识地忍着痛楚, 见她神情脆弱又凶悍,便不再忍痛, 痛呼出声。 痛么?痛就对了,叶叙川看起来越凄惨,她就越解气,甚至还想让他更痛。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向下探,再一捏, 无比畅快地看到叶叙川脸色唰地一变。 “你!”他表情极为微妙,似痛非痛。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烟年冷笑道:“想要就拿去,别拐弯抹角,欲擒故纵。” 说罢,她倾身吻上他的唇,如同打架一般凶悍。 叶叙川一怔,又低低地笑,温柔眷恋地吻了回去,唇齿间流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对,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世间只有你能给予我。” 野兽一般的厮打也好,耳鬓厮磨的温存也罢,只要怀里抱着的女人是她,怎样的体验都令人兴奋到战栗。 为虎作伥,他喜欢这个词儿,他是虎,她是伥,他们生生世世都要绑在一起溃烂。 * 事毕,香榧进来收拾床褥,映入眼帘的是满床的血,星星点点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发生了谋杀案件。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敢想,她也不敢问。 只敢沉默地收拾了一应狼藉,并小声对烟年道:“娘子想要伤膏么?” “不用。”烟年道:“他给我涂过了。” 香榧抿了抿唇,讷讷道:“若娘子真心愿意跟着大人,大人待娘子会极好的。” 这丫头的价值观未免太过崎岖,令烟年大受震撼。 本想说不如你来受这份福气,但看着香榧老实巴交的小模样,生生把这一句嘲讽咽了回去。 子非鱼,焉知鱼之糟心。 她招来香榧,盘问道:“今日你们大人可有招僚属去书房?” 香榧不太确定:“方才听前院的姐姐说起了,似乎是有的吧,好像是几个带着刀剑的侍卫……” 似乎有,烟年暗想,不能确认是否是替她寻姐姐去的,但八九不离十,叶叙川若是痴心妄想与她好好过,那应当不会在小事上忽悠她。 派人去北周救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对烟年来说难于登天,但对叶叙川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先放下仇怨,姑且用之。 香榧收了旧褥子,见四下无人,便咬了唇,期期艾艾道:“娘子,婢子有话想对娘子说。” 烟年不置可否。 香榧道:“我们为奴为婢的见识短浅,可也看得出大人对娘子的看重。 ” “当初府里也曾议论过娘子不清白,都是大人捉长舌婢子发卖,杀鸡儆猴,才让府里无人敢对娘子不敬。” “后来娘子跟着大人北上,我们不知娘子后来与大人怎样了,只听说大人特地从北方传了命令回来,让管事重新修缮正院,挪走一应对孕妇有碍的东西。” 烟年终于有了反应,朝窗外望去一眼。 果然庭中的花草都已被搬走,庭院光秃秃地,只剩下几株海棠,已过了花时,尖尖的叶子枯萎凋零,透着一股古朴笨拙之气。 半旧的缂丝花帘子边,香榧抱着一大捧被褥,接着道:“不仅如此,大人之前还亲自吩咐说,让管事取出库房里那块陈年的老梨木,那梨木是老侯爷游离南诏时所得,一直放在库房中,连太后娘娘都不舍得用。” “他想拿出来,找匠人制成摇篮么。”烟年垂眸问道。 香榧摇了摇头,语带感慨:“不是,娘子上回说缺一面大妆台,大人让管事买了工具,预备着替娘子做上一个,已有了雏形了。” 妆台?烟年早已忘了这一茬,经香榧提醒才将将想起。 拿出长辈留下的珍贵木料,就为她做一面妆台。 烟年低低道:“败家子。” 香榧知道她定是有所触动,默默不言,只专心收床叠被。 “那妆台现在在何处?”她忽然问道, 香榧愣了愣,目光游移不定。 烟年平静地望着她。 良久,香榧悻悻道:“原本已把雏形打了出来,只等着凿出榫卯,拼起来后再雕花上油……可大人带着娘子从北方回来之后,把娘子逐去了后院。” “头一夜从枢密院回来,大人关着门喝了一夜的酒,我们这些奴婢都不敢进去打扰,早晨进来收拾东西时,见那妆台分崩离析,化作一地碎片,而且那断口极为平整,像是……被刀剑劈开的一般。” 哦,原来是被他自己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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