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十三。” 云怀月默默查数。 “变了十三回曲调,升了十三盏孔明灯。” 温琢盯着孔明灯上的画作,看得有些痴了,喃喃道, “宸十三州舆图。” 原是李令颐命琵琶奏者,取宸国十三州之特色,编成完整曲调,在转调前,放下一阕对应的州府舆图。 如此,仅凭一人之音,一曲之调,数灯升腾,却将整个宸国之景,缓缓释于这四方天地间。 朝中不乏爱国之士,见此盛景,已热泪盈眶。 “好曲!好图!好景!” “乘风万里去,直下观河山啊!” 突闻古琴之宫弦奏起散音一声,众臣又沉寂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诗经》 (2)重酿:直接在原料中倒酒,快速发酵,而非用原料天然发酵,唤重酿。 ——————
第67章 极乐 这声琴音清澈明丽,却杂糅深邃高远,仿若鸟儿啼鸣,振翅起飞,引众人自一条狭道疾步前行,忽入群山之间,眼前豁然开朗,举目望去,云雾缭绕,山峦起伏。 云怀月心下止不住地赞叹,都言琴只适合静听,实则是因琴音与旁的乐器相比,更为质朴低沉,不宜盛宴助兴,只宜三两好友围坐清谈。 如今这抚琴之人,却以一调之音即刻引人入胜,使众人得以静赏,却又仿若身临其境,丝毫不觉无趣。 琴音如景,大抵如此吧。 只是这等琴音,她只听过出自一人之手,那便是她的母亲,当今陛下——姜梧。 她抬头向主位望去,果真未见陛下身影。 心中已然明了,当今圣上亲奏此曲,一方面以示与臣民亲近,但更为重要的是,她今日乃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喜悦于自己抱负得以实现; 喜悦于这盛世正如她所愿。 琴声渐急,云怀月闭目感受,仿佛有云层将她托至山峰,眼见脚下山峦之上,嫩芽自土壤中破土而出,逐渐长成参天大树与绮丽花朵,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铮——” 就在一只蜜蜂刚落于花蕊中时,却出现另一琴音相和。 虽与先前琴音不同,但恰如瀑布激流倾泻,缓急错落,勾勒出一幅高山流水之景。 她本自觉精妙无双,却听先前奏高山那人琴弦间一声突兀之响,似弹错了音,又似揉重了弦。 她不自觉蹙了蹙眉头。 她不擅音律,也不知曲调的对与错,只是就在刹那间,她觉察出奏高山之人的错愕。 为何会有错愕? 难道这奏流水之人不是事先商议好的? 可若不是同练许久,为何融入得如此天衣无缝? 只这微小的突兀转瞬即逝,一个转音之后,琴声相合,宛若惊涛拍岸,继而水流与高山之音皆渐入平缓,如渡过险峡,江流如海,坐看云卷云舒,而后音声渐消。 不知为何,她竟感受到琴音合奏中涌现的一股浓烈的悲伤,眼角莫名落下一滴泪来。 最后一声尾音既出,击人心魄,而后殿内归于寂静,仅余穿堂的风声,意味深长,极为隽永。 众臣沉浸其中,许久未曾一言。 她一动未动,盯着主位,终得以见梅染扶着姜梧缓缓而出,她瞧见陛下搭在梅染柔荑之上那只略带颤抖的手,再细看,母亲的神色有一丝慌乱,面色略显苍白。 她料得不错,先前奏曲之人正是姜梧。 可那中途合奏之人,又会是谁?竟令她如此失神? 姜梧在主位站定,平复许久,沉声道, “方才与朕合奏是何人?” 众臣闻她发问之声,纷纷回过神来,各自惊异,交头接耳。 他们未想到奏此曲之人竟是陛下,更未想到竟有人胆子大到在如此重要之场合,私自介入陛下独奏的琴曲,简直是……不要命。 想起方才沉浸之景,心下生出些惋惜来。 不论如何,那人合奏不仅不是拖累,反而为高山之景,添了几丝婉约灵动,两位顶尖的抚琴高手合奏,怕是此生再难闻一回。 于是众人都在等着那人出现,好得以一观,却又隐隐盼着,那人莫要出现,以免丢了性命。 “奴冒昧,还望陛下勿怪。” 一声清润之音自殿外传出,正如他琴音中的流水。 来人身着淡青布衣,发上系着同色布条,抱琴自外缓缓步入,叩拜在正殿内。 “啪嗒。” 酒杯翻倒之声在殿内响起,云怀月侧首向温琢望去,见他眸中一闪而过震惊之色,而后急忙整理案上打翻的酒盏。 “是奴婢之过!还望陛下宽恕!” 梅染之音自主位处传来,云怀月茫然望去,见梅染正跪在案前请罪。 原是姜梧的杯盏也已滚落在织金地毯上,恰好无人注意到,温琢的杯盏也翻了。 杯中的花萼相辉酒在毯上洇出一片猩红,莫名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心已狂跳不止。 良久,姜梧淡淡道, “怎地如此冒失,快收拾一番,去换身衣服来。” “是!” 梅染垂首应是,有条不紊地拾起地上的白玉碎片。 云怀月望着母亲的双眸,见那双眸子黑不见底,像两汪无波深井。 姜梧盯着伏在地上的青衣男子,言语间未带一丝情绪,令她捉摸不透,道, “是谁教你的?” 青衣男子虽跪在地上,但却不卑不亢,沉声答, “回陛下,无人教奴,只是奴擅音律,正如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春雨长伴绿叶,高山长伴流水,花朵常伴蝴蝶。陛下琴音中高山虽巍峨,但终是少了流水为伴,终不圆满。因此奴自做主张,替陛下求一个圆满。也望陛下千秋万岁,万古长春。” 少流水为伴,终不圆满。 姜梧细细咀嚼着此话,极力压下自己早已溃不成军的心绪,眼中带着哀恸,并未理会他方才所言,依旧执拗地问道, “是谁教你的?” 青衣男子愣神片刻,复才明白她言中之意。 她并非问他此举是谁授意,而是这曲子是何人所授。 便温尔一笑,开口道, “回陛下,奴是在一书铺曲谱架上淘来,算是机缘巧合所得。” 姜梧听到他的回答,失神片刻,难掩语气中的失望, “你抬起头来。” 青衣男子不紧不慢缓缓起身,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至此,云怀月才得以好好端详一番他的相貌。 男子约摸三十左右,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眉宇间透着柔和之色,颇有温润儒雅之味。 云怀月只觉得他有种莫名熟悉之感,但是她头脑还算清醒,自知他今日长春之宴行此举究竟为何。 长春之宴,丝竹曲目皆由李令颐一手安排,陛下亲批。 但看母亲的神情,当不知此人。 如此重要的盛宴,怎会突生此变? 除非,他早已得知,今日母后会亲奏此曲。 而他的一言一行,虽突兀,但妥帖,既取悦了众人,又让姜梧对他印象深刻。 可他若只是一介布衣,又怎能混迹在荟英殿内? 他行此举,步入众人视野间,出尽风头,身后必有位高权重且深知姜梧喜好之人促成此事,而最终的目的,便是将这人送至陛下身边。 她默然思索,只是……为何方才温琢也会失态? 她侧首担忧地望了一眼温琢,他却并未看她,只茫然地望着那人跪着的身影,眼中升腾起复杂的情绪。 她有些不解,这男子说来也大不了她二人几岁,又会与他们有何渊源? 姜梧眼中也带着与温琢一般的复杂,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名萧澹。” 云怀月打量着萧澹,萧澹目光柔和,但不似温琢看向她的眼神,而更似一种高高在上的温柔刀刃,半开半阖间,似将薄如蝉翼的刀片在肉身之上来回划拨。 你以为舒适疏懒,却终至鲜血淋漓。 她隐隐有些不安。 姜梧吩咐李令颐之声再次传入耳中, “李尚仪,宴会之后,将他带来,命他默下今日所奏之曲。” 她始终悬着的心终沉入了底。 终于,还是注定走至了这一步。 母后此言之意,便是要将这人留在宫中了。 她不信就连她都能看出之中破绽,老谋深算的陛下会看不出来。 她既知晓,还要如此行事,那便是她有一个不得不做的缘由。 而行此事之人,也深知她的软肋——孟元秋。 萧澹与孟元秋究竟有何关系? “三盏——开宴——” 周公公尖声复起,荟英殿内恢复了先前的喧嚣热闹,道道珍馐鱼贯而入,觥筹交错,灯红酒绿,她却没了宴饮的兴致。 自古以来,逢宴饮尽兴时献美人之事常有,人人都善利用“枕边风”,来达到一些不可言明的目的。 然此风虽小,但却易渗入骨血。 萧澹这位“枕边风”,若是平日进献,她许只会感叹两声,却偏偏选了这样的日子,以如此张扬的方式,又让姜梧宁愿冒着史官口诛笔伐的风险,也要将其留在宫中。 背后之人又怎会仅仅只为献上美人? 她坐如针毡,终趁众人尽兴时,悄悄溜出殿门,寻了处角落透气。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至,她没有回头,深呼一口气道, “你见他时便失态了,是因为他像极了你老师,是吗?” “不,他二人五官只能算三分相像,更多的,是神似。” 他静默片刻,开口道, “臣从不相信,世间会有生来与老师形神气质如此相似之人,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所以应是刻意培养,对吗?” 她转头望着他,凄然摇头笑道, “三分相貌,十足神态,一曲流水,就足矣让她以为,那人就是他,宁愿不顾一切,也要将他留下,罢了,罢了……” “姜枫若只为送一个美人入宫,也无可厚非,可他不是。” “你也知晓是姜枫所为?” 温琢凝眉,神情难得严肃,颔首道, “臣在西北之时,姜枫常寻乐师入府,臣只当他是陶冶情操,不料他竟早已为今日做好十足准备。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知晓这事之人本就寥寥,连我都是猜测验证得知。能利用此事的,也只有陛下至亲了。” 她半倚栏杆,勉强扬唇一笑。 “你说,父亲他若是九泉之下得知,他与陛下的情意,有朝一日会得有心之人利用,成为伤害她的利器,会不会宁愿与她从未遇见?” 温琢听见她语中直称老师为父,怔愣片刻,答, “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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