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跟在后面的宗嬷嬷立刻跑上前,飞快地研磨,成睿已铺展开了纸,抬起腕子就笔走龙蛇般在纸上勾绘起来。 宗嬷嬷冷着脸扶了金环起来,她犹在惊异中,几步外看过去,发现成睿在绘一副人像。 他笔触极快,可见画艺不凡,但到底没有时间完全画完,就被门外的人打断了:“世子,皇长子在前厅等候了。” 笔触正停在发髻处,一张图上,只余眉眼五官还空白着。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金环的脸,那样的眼神似曾相识,烫的她下意识地避开。 “哼,惊弓之鸟,无趣。” 成睿阖目半晌,才又提笔,飞快地在画中女子的鹅蛋脸上添了一双美眸,十足倔强的眼睛,像走投无路却仍然嘶吼着的小兽,也不知他何时见过那样的眼神,金环倒觉得,那都不像是自己了。 五官还空了大半,可成睿已经随手丢了笔,又认真在他的画上逡巡了一番,冷肃吩咐道:“好生裱了。”宗嬷嬷自然垂头应了,成睿看也不看金环一眼,就提步快速离开了这书房。 “这是……”金环完全懵了,不知道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戏。直到被宗嬷嬷披了斗篷,牵着出了门,她在耳边低声道:“丧钟已响过,想必云州早已戒严了。如今睦亲王被刺,正是极好的时机。” 金环微不可见地颔首,心中犹自不可置信。皇帝早就病重,可睦亲王那么谨慎的人,如何就被人刺杀了? 看出她的疑惑,宗嬷嬷只道:“姑娘快走罢,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细问不迟。” 金环脚步加快了些,宗嬷嬷在睦亲王府藏了这么久这么深,她可以说是成睿最信任的仆婢之一,金环不得不佩服楚家安下这颗棋子的人。 睦亲王府的确是有些乱了,毕竟原本胜券在握的,突然之间能与皇长子势均力敌的支柱、睦亲王死了,如何不叫人自乱阵脚?看到偏门外的一台小轿,金环低声问:“暄哥儿可安全离开了?” 宗嬷嬷垂了头,恭敬道:“小世子由宋西泠带着,她是与成睿世子有约定的,倒比姑娘离开的容易些。” 金环心里踏实了些,就迅速上了轿。她想,这顶轿子落停时,楚临峦会亲自来接自己吧。 可轿子竟被抬进了皇宫。 宗嬷嬷低眉敛目:“姑娘且安心住下,好好养着身子,日后见了侯爷,可不能让他觉得咱们怠慢了您。” 金环再装淡定,如今也止不住慌乱了:“宗嬷嬷你……” “老奴是宫里的人,倒叫姑娘失望了。” 金环当真迷糊起来,宗嬷嬷是宫里的人,宋西泠又是谁?她不由急迫地问:“你们把暄哥儿带到哪儿去了?” 宗嬷嬷低低一笑:“姑娘对小世子倒是一片真心,只是如今您自身能不能保全,还要看楚侯爷的态度,实在是关心不了那么许多人了。” 听不出意思,问不出实情,金环咬牙,只能认命,决定乖乖地一日三餐好吃再顿顿好睡了。但这宫里倒比在睦亲王府好一些,宗嬷嬷应该提点过伺候的人,叫她们将外头的局势可以简单同金环讲了。 原来如今宫里主事的是皇长子。前几年睦亲王以为拿捏了这个被发配在外的皇长子,不仅与他是同盟,更自以为他是二人之间的主导者。却没想到先帝同皇长子过去的嫌隙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反而血缘情深地合伙摆了他一道,睦亲王府里被皇帝早早就安插了不少人手,如宗嬷嬷之类,刺杀睦亲王的人更是他这三年独宠的一位侧妃。 说起老谋深算,果然还是老姜更辣些。 先帝丧钟长鸣,睦亲王被安上了谋害皇帝、企图谋反的罪名,他握着名正言顺的「储君」一棋而揽络的云州城禁军,自然不攻自破。 被睦亲王定性为「乱臣贼子」的楚临峦也就不那么碍眼了,只要他交出围驻在云州城外的三万兵马。可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呢?交出兵权,他就真的半分依仗也没了,皇长子真的肯放过他么? 皇长子的确伸出了橄榄枝,毕竟如今睦亲王被定了罪,楚临峦回来,充其量定个擅自调动兵马的错,最多也就是丢官降爵罢了。 金环担心了两日,就听说楚临峦携几个亲卫进了云州城。没提交兵,倒像是来谈判的。 宗嬷嬷吩咐给金环沐浴更衣,盛装打扮,又对她温言道:“姑娘如今也该知道先帝的手段了,且劝劝侯爷罢,明明可以平平稳稳地继续富贵人生,又何必硬碰硬呢?” 这是让她去见楚临峦的意思? 走过白幡肃穆的回廊,皇宫太大了些,金环险些觉得这长廊要没有尽头时,宗嬷嬷终于从一个岔口出去,又过了个园子,方进了一处恢弘的屋宇。 “姑娘且进去吧,希望你明白我之前说的那些话。” 金环回视她冷然的眸子,深吸一口气,而后拾级而上。 大殿的门都似极沉,金环费力推开,像是慢镜头拖长的光影,那个人一身寒甲,满面风尘,显得有些憔悴。 金环提起裙摆冲过去,他顺势接了人抱起来,感觉脖颈被泪灼伤了似的,楚临峦声音有些哑,却低柔极了:“我好些天不曾沐浴了,你倒一点不嫌弃。” 半晌金环嘟囔了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嫌弃也晚了……” 楚临峦掰过她的脸,托高了人,就狠狠印下一个吻,唇齿相依般,金环后来几乎背过气去,他抵着她的额头,眼睛也红了。 金环抬手抚了抚他满脸胡茬:“平生没碰过这么粗糙的东西。” 楚临峦在她鼻尖吻了一下,声音都哽咽:“我太托大了……这些天,我恨不得毁了之前的那个自己!” 他是防着宋西泠没错,却没想到,她的来头竟是这么出乎意料。 金环心里也难受,她从来没怪他的。安抚地蹭了蹭他,金环小声问:“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楚临峦竟露出一丝极怪异的笑来:“你当时为何要同宋西泠走?” 金环支吾了一会儿:“我不同她走,她就没有办法掳走我了么?更何况,她拿暄哥儿威胁我……” 楚临峦在她鼻子上了一口:“你这个笨蛋,早叫你别对那孩子太上心,他的身份必然不一般!她们仗着你心软拿楚沐暄骗你,你却不知,宋西泠却是最不会伤害楚沐暄的人!” 金环有些蒙:“这是什么意思……” “呼……”楚临峦也颓了:“宋西泠是先帝的人。” “怪不得她本事那么大。”金环喃喃了一句,又突然惊醒似的:“那暄哥儿……” 楚临峦苦笑,千想万想也没有猜到,自己的这顶绿帽子,竟是先帝御赐的。
第101章 睦亲王和逸亲王都太谨小慎微了,在睦亲王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时,先帝甚至捉不到任何他们的把柄。可之后这几年他身子衰败的太快,也许有时会后悔吧,自己顾忌了太多,只因为师出无名,就没有早早将这两个碍眼的兄弟铲除。 所以为了弥补他这一点点优柔,先帝布置了许多年。 宗嬷嬷是成睿出世前就送进睦亲王府的,刺死尧翀的人,三年前进王府,同他最爱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当然,逸亲王府也有这样埋的很深的眼线,只不过比较起来,逸亲王竟像是真的无欲无求,更像是无意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所以他没有绝对的破绽。 有太后在宫中坐镇,楚家更难一些,可到底借了陆府的手,将先帝手底下的一员大将宋西泠送进了定宁侯府内宅,可楚老太太一次雷霆震怒,就打杀了宋西泠得力的爪牙。 睦亲王就输在这儿,王府没有这样雷厉风行的女主人,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王座,也很少分心放在内宅里。 宋西泠跪在冰冷的金砖上,皇长子背身临窗而立,目光辽远的像是看到了皇宫城墙外、甚至百里千里外的景致。 半晌他开口了,极和煦沉稳的音调,却让宋西泠浑身发冷。 “你知道的,我一直不想回来。”好像森林草原刮过无拘束的风,哪怕是微拂过,都带有草叶的沙沙声:“人都是自私的,我的私心很明显,我不愿承担原本该由我承担的这一切。比起我,你的这一点私怨,原本不算什么。我该原谅的,对于你多做的这些事。” 宋西泠有些颤,她情不自禁地趴伏在地面上。 “你将暄儿照顾的很好。”他似是没看到宋西泠的惧怕,赞许道:“以你这样的身份,进入楚家,一直安然无事,到今日我们能面对面地谈一谈……你的确是最优秀的。” “主子……”宋西泠的声音粗哑的都不像她。 “为什么要做这件多余的事呢?”他似是迷惑不解:“你真的对楚临峦起了心思,所以嫉妒他的新婚妻子?” 宋西泠承认,她这一回勾结成睿,以为金环于主子的大事无足轻重,便想着在金环的新婚之夜,将其送到睦亲王府。能毁了金环的幸福,这是自己的私心。 原本,她不该多此一举,金环从来不是她的目的,她在楚家唯一的任务,只是保证楚沐暄的出生和平安。 她做的很好,楚老太太严防死守着楚府,于是她安排好陆婉身边的一切,在楚知歆送嫁的途中,陆婉怀上了皇长子的孩子,为确保不被人怀疑,她还设计楚家四爷临海一夜风流,让楚家人查证后也只能误以为孩子是楚临海的。直到最后一刻,他们掀开这张底牌,一个由楚府养大的、先帝的嫡孙,无论男女,日后都能让最后的上位者同楚临峦产生嫌隙。如今竟还可以应付这样的状况,先帝唯二的继承人,父亲不愿意坐上王座,还有一个儿子。 她一直做的很好……陆婉在楚老太太和裴氏眼里是失贞,于是宋西泠就将实情告知了陆婉,陆婉身体大损,又对楚沐暄不冷不热,行简园是她的地盘,她便亲手教养孩子。楚临森下药那次,是她换了祝氏的药,金环谨小慎微的生活习惯她还是了解的,楚沐暄一定不会误用剧毒之物,顺便还能转移楚老太太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让楚家对裴国公府生疑。 皇长子回云州,她很明白,宫内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开始胶着着进入尾声了,他是先帝埋的最深的棋,多可怜可悲可笑,他们都是棋子罢了,区别在于,他如今摆脱了掌控,而她依旧卑微。 他可以有私心,但她不能。 “逸王叔和楚家,就因为你的一个举动,将他们推到了对立面上。”皇长子叹了口气,抬手扒了扒头发,刚毅的下颌微侧,竟是笑了,如果金环在此,就会发现,暄哥儿的笑和他是多么的相似。 “实在是让我很难办啊。” 逸亲王一样不贪恋权势的,如今,他要将这个摊子交给谁? 先帝怕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当初听从他的吩咐,给楚临峦戴了绿帽子,然后一步一步地配合着诱了睦亲王上钩,如今他死了,留下这天下,皇长子却依然不肯要,甚至一心打的主意是叫逸亲王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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