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她长吁一口气,一遍遍告诉自己,为了自己,为了焉家,对赤獒得有耐心。 “哐当”,侍者推开房门。 焉谷语进门的那一刻,赤獒瞬间睁眼,却没望来人看。昨日之事,他想了一夜。咬她,是他的本能,尽管他自己并不想。 侍者关上房门后,焉谷语低头站在房门边,心情微妙。方才,她想了一路,唯一能避开那事的法子就是,不谈昨日。 两人你不言,我不语,房内安静得拧巴,只留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半晌,赤獒记起麋鹿同他说的话,主动开口道:“你可以打我出气。”
第9章 叫主人 闻言,焉谷语凝了凝眼神,心道,大概在他的思维里,犯了错就该挨打。她提着裙摆走过去,这一次,她没坐床扳,而是坐在了床缘。 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突然发现一件事,他下巴上的胡子没了。昨日的颓废美少年这会儿成了青涩美少年,好看是真的好看。除了陆观棋之外,她就没见过比他好看的人。 然而一想到眼前的可怜少年日后会登基成帝,会做梦中的事,她对他的欣赏便瞬间化了灰烬。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少年盯着焉谷语那根被包扎过的手指重重应声,“嗯。”他从不介意自己的身体受过什么伤,因为这具身体没人在乎,也不会有人在乎。 焉谷语抬起手,重重挥下,却在半空中收了力道,最后,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故作气恼道:“打你。” “……” 赤獒呆住,好半晌没眨眼。 望着少年那愣愣的目光,焉谷语觉得自己赌对了,她俯下身,用俏皮的调子说道:“你身上的伤还好么,能不能正常走动?若是能的话,我带你出去玩。” 听得“出去”两字,少年浅色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垂下眼帘,鸦青色的长睫跟着一动,“大管事不会让我出去。” 从进斗奴场的那一天起,他再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因为张寇锦不肯放他出去,哪怕对方开出天价。 “他已经准了,而且我合约都签了。”说着,焉谷语掂了掂腰间的钱袋,付出六十两之后,她的钱袋空了一半,“不过你身价太贵,我也就只能带你出去玩一个时辰。” “他准了?”此刻,赤獒心思万千。 “嗯,他同意了。”焉谷语点头,“不过他也说了,你在外得戴面具。所以,你想不想出去,不想的话我便待在这里陪你,想的话,我立马让他们进来给你解开铁环。” “想。”赤獒果断道。 随后,侍者进门打开床榻上的铁环。 辰时末,张寇锦站在竞场最顶端的看台上,负手俯视下头的景象,带着面具的少女与带着面具的少年从暖阁里走出,这是他准的。 今晚,那人会来。他若再搪塞他,他就要不听话了。 * 日升,阳光正好。 斗奴场外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空气中飘满包子油条的香味,烟火气十足。 走出斗奴场那一刻,赤獒只觉眼前豁然一亮,而这种亮,他在斗奴场里从未体会过。相比于地牢里的阴暗潮湿,外头的空气显然更清新,更自由。 然而他心里很清楚,今日只是出去遛弯,并非是离开斗奴场。 焉谷语独自走在前头,发觉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便回身去瞧他。“赤獒?” 被这甜甜的声音喊回神,少年将目光定格在少女身上,白衣飞扬,在日头下好似发着光,面具后的眸子正瞧着他,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却又裹着引人探究的秘密。 不用猜他都晓得,她是个官家小姐。 他挪开脚,一步步走下台阶。 焉谷语眨眼,眸中映出少年的模样,他面上带着同她一样的面具,从最上层那格台阶下来。霎时,一股剧烈的压迫感袭来,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无意识地张开口,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下一刻,少年出声。 “主人。” 赤獒从未跟人出来遛弯过,也不晓得斗奴跟客人出来得守什么规矩。平日里,他总听其他斗奴常说,有钱人家的小姐公子喜欢让他们叫“主人”。倘若换做别人,他什么都不会做,可对她,他终究还是存了几分愧疚。 这一叫把焉谷语吓着了,她急道:“别这么喊我!” 赤獒越过她,站在下两格的位置,两人的视线差不多齐平,他见她一副慌乱的模样,忍不住猜测,麋鹿的身份多半比她高。她能带他遛弯,为何不直接从张寇锦的手里带他走,这一点他想不通。 或许,张寇锦背后的人更厉害。念及此,他心头蓦然一紧。 “他们都这么喊客人。”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不能这么喊。”焉谷语加重语气,妄图说服赤獒,怕他以后登基了记起这事要扒她的皮。 “那我该怎么喊,主人?”少年张着无辜的眼,最后两字的调子微微上扬。 又是一声“主人”,焉谷语鼓起脸,快步走下台阶,气恼道:“都说别喊主人了,你还喊,故意的是不是!” 少年跟着少女往下走,低声道:“我是个卑贱的斗奴,只配这么喊你。” 这话听在耳内不舒坦,焉谷语呼了口气,瓮声瓮气道:“我姓谷,从今以后你喊我谷小姐,听见了么?”她暂时不打算让赤獒知道身份,便没说真实姓名。 “谷小姐?”少年轻声念着这三字,每一字都念得极为清晰。他声音清透,有旷远的琴音感。 “对,就这么喊。”焉谷语捏着身前的青丝把玩,十分肯定道。 *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焉一焉二隔着半丈的距离跟随。 虽说两人都带有面具,但身份却不难辨别。焉谷语衣着上层,一看便是富家小姐,而赤獒,穿着一身黑扑扑的短打,长发也乱,一看便是斗奴场里的斗奴。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小姑娘去斗奴场找斗奴的,稀奇啊,也不嫌脏。” “这斗奴的身板也不强壮,找他做什么。”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竟敢堂而皇之地带斗奴出来逛街。” …… 期间,不少路人朝他们指指点点。 赤獒默然听着,偶尔看一眼前头的少女。她与自己,大概是云泥之别。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叫他心头不怎么畅快,像是压了块东西。 路人的议论声毫不遮掩,焉谷语自然也听见了,她怕他放在心上,怕他登基之后想杀尽这些人,赶忙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赤獒,我带你去买衣裳吧。” “买衣裳?”赤獒讷讷地重复一遍。进入斗奴场后,他除了两套黑短打便没穿过其他衣裳。 没等他回答,焉谷语上了手,拉过他往帝都城最大的成衣店走。 赤獒不喜与人碰触,第一反应便是扔开她的手,然而视线触及她右手的食指时,他下意识收了劲儿,任由她握着。 “……” 她的手很小,也很暖。被人握着的滋味,很特别。 到了成衣店门口,焉谷语停住身,率先回过神来,她怎么能拉一个男人的手,如此一想,她闪电般松开手,本想解释一句,“男女授受不清”。 结果赤獒开口了,“我身上脏,对不起,玷污了谷小姐。”他说得平静,神情间却透着无端的自嘲。 焉谷语拢起漂亮的眉尖,刚要反驳他两句,不巧的是,店里头的小厮过来了,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小姐是过来买衣裳么?” “是。”她飞快接了话,没好气地望了眼赤獒,“待会儿我再与你说方才的事。” 赤獒默然,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两位,别站着了,里边儿请吧。”小厮热络地引两人进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店里的新款男衫女衫。 不远处,辛逐己正觑着这边,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 “小姐,您在瞧什么呢?”丫鬟探出头问道,她是什么都没瞧见。 辛逐己坐在靠外的客栈二楼,收了视线好笑道:“瞧一个人。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叫我撞上了一出好戏。” 她自小到大被宠惯了,什么都要最好的,却偏偏在美人排行榜上头吃了瘪。长晋公主排前头她倒是不在意,毕竟是长辈,但她不服焉谷语的第一名。 两年里,她左瞧右瞧,上瞧下瞧,怎么都瞧不出焉谷语为何能拿“第一美人”的名头。 越想越气,越气越忍不住想,想到最后,辛逐己气得连最喜欢的早点都吃不下了。 “走,我们跟上去。” * 焉谷语发话,小厮便将店里的男子成衣全捧了过来,一件一件展开挂在衣架子上,各式各样,应有尽有,长袖,窄袖,明的,暗的,素的,花的…… 这一件件的,焉谷语自己都看懵了,暗暗摸向腰间的钱袋子。似乎,她身上剩下的银子只能买一件。绮罗楼的衣裳她还是晓得的,出了名的好看,出了名的贵。 赤獒自然不懂如何挑衣裳,更不懂小厮为何拿这么多衣裳出来,他望着满目的男衫,疑惑道:“这么多衣衫,你都要买给我?” 焉谷语暗忖,我哪儿有那么多钱。但看他一副新奇的模样,忍不住道:“只要你喜欢,我都买给你。” 她想,现在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开心,并且觉得自己待她好,这才重要。 赤獒怔了一下,背对焉谷语轻快道:“倘若我全都要呢?” “好嘞,公子,我这便让他们全都包起来。”小厮一听“全都要”这几个字,眼睛就跟发了光一样,火速让人去包衣裳。 “等等等等!”焉谷语急急喊出声。全都要,那真是要命了。她朝着小厮干笑道:“小哥,他说笑呢,你别当真。这样,我们先挑挑,挑好了再找你结账。” “啊,好,你们二位慢慢挑。”纵然生意有变,小厮照样面色如常,笑着出了试衣雅间。 小厮一走,焉谷语不由松了口气,早知她便不说那句话了,有钱说话底气足,但问题是她没钱。她转过身,恰好对上赤獒戴着的金色面具,顿觉尴尬。 “额,今日我没带足银子,倘若你全都要,那……”她拖着委屈的调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只能把自己当了换银子给你买衣裳了。”
第10章 去游湖 面具下的薄唇掠起浅浅弧度,少年古怪地哼了一声,他扫过衣架子上的几十件衣裳,最后,伸手指了件白色长衫。 “就这件吧。” “好!”焉谷语果断应下声来,她取了腰间钱袋,故意放在赤獒面前让他瞧,“你看,我待你多好,这些钱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全花你身上了。” 少年没搭话,直接拿了架子上的衣衫进入内室。 焉谷语独自一人站在外室等候,等着等着,她不由想起了刘淑妃。被陆赢认作义女后,她时常出入皇宫,对刘淑妃也算略有耳闻,宫人都说刘淑妃是个晦气之人,那晚后,刘淑妃便被打入了冷宫,再没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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