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他为自己制造的麻烦,日后不知要付出多少心机来解决。 乐观一点,他是把她当成了让肃亲王府脸上无光的工具;悲观一点,他礼遇她的同时,也在为她挖掘着葬身的坟墓。 他哪是杀人不眨眼,分明是杀人不见血。 坐到巨大的拔步床上,寒烨昭抬手,取下她的盖头。蝶舞抬起头,看到眼前的男子,一时间竟无法错开视线。 这天下,竟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即使你对他满腔怨恨,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近乎贪婪地凝视他的容颜。 除了那股无形的凛然霸气,他半点也不像是久经沙场风雨的人。俊美身形,剑眉星眸,唇形性感无双,脸型完美,荞麦肤色,肌肤匀净细致。妖孽一般的男子,眉宇间的豪气英气恰到好处,多一分就让人心生惧意,少一分便会惹人以言行轻薄。 轻薄,是的,面对这样一个俊美无双的男子,谁不想伸出手去摸他的容颜,用真实的触感证明眼见非虚。 与此同时,寒烨昭也正在打量着蝶舞。 上次她重伤在身,他其实没想到她能活过来。在他眼前死去的仇敌、兵将太多,时日久了,只需一眼,他就能判断人是生是死。将死之人,脸上是带着死亡的征兆的。 而此刻,那个死里逃生的笨笨的小肥妞就坐在他面前,并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比起那夜,她身子清减了些,脸虽然依旧圆润,五官的轮廓却已加深了几分,如果忽略掉那双眨也不眨的眼睛,仪态是能够称之为端庄的。 敢这样没完没了地盯着他看的女人,他生平还没遇到过。她,还真对得起花痴那头衔。因为从没有这种遭遇,时间久了,他不由得有些不自在,而那份不自在,很自然地转化成了不耐烦。 他的手落到她左耳边,轻捻她圆润的耳垂,又忽然抬起,食指不轻不重地弹在她的额头,以此惩戒她的失态,“好生等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 蝶舞猛地吃了一记凿栗,心里雪雪呼痛,却也在同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就是一副标准花痴的样子,连忙错开视线垂下了头,藏在衣袖里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真是丢脸啊!两辈子的人,都在这一天丢尽了。 再抬眼,寒烨昭已向门外走去,黑色缕金暗纹锦袍下摆、黑色软底快靴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含桃和静荷走进来,一个端来了糕点,一个为蝶舞倒了杯热茶,两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路上那一幕,仍让她们心有余悸。 王公贵族中那个登徒浪子说完那句话之后,寒烨昭勒住了马缰绳,回头相望,满脸杀气。眼中的寒意,真的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原来,目光也是能够伤人能够吓死人的。 她们不过是寻常一奴仆,随蝶舞进到将军府,在那样一个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若说没有恐惧、没有丝毫的悔意,是不可能的。 人再俊美,再动人心魄又有什么用,在你知道他是一柄随时会跳出刀鞘的利刃之时,心里除了胆怯,还是胆怯。 蝶舞问明缘由之后,苦涩一笑,“他再危险,也不至于为难你们。若你们日后日子难捱,我设法送你们回去就是。” 两个丫鬟抢着道:“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蝶舞无所谓地笑一下,起身环顾这间寝室。拔步床悬着水红色烟罗帐,红绫被上浮着一对戏水鸳鸯,红色鸳枕,梳妆台一侧是一对雕花立柜,南窗下有茶几和一对玫瑰椅,门口放着一个五尺见方的山水屏风。一色的花梨木泛着古朴厚实的光泽,透着内敛的奢华。 绕过屏风,穿过帘珠帐,是期云阁分外宽阔的厅堂。正墙上挂着一副花开富贵,下面的大炕上中间放着一张四方炕桌,大红色妆花坐褥、迎枕,地上正中一张圆桌,几把座椅。多宝阁、花几、自鸣钟等琐碎物件陈列在各个角落,安排的很是妥当。厅堂门大开着,站在室内却感觉不到门外的寒冷。
第31章 厅堂东面的房间掐出了隔断,外面是一个小书房,里面是暖阁。蝶舞伸手摸了摸火炕,触手暖烘烘的,再试着以指尖轻触火墙,觉得很是烫手。 蝶舞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布局和慕容府里大有出入,却更舒适惬意了。 静荷建议道:“小姐,您还是回寝室吧。将军只摆了几桌酒席,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小姐这样转来转去的,实在不合规矩。 蝶舞苦着脸,坐回到床上。 寒烨昭对她说,“好生等在这里。”也不知要她等什么。鉴于他是全天下最出名的断袖,又对郡主都不闻不问,她不必担心他回来会出什么事。 即使如此,也一定要谨慎。万一惹得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拖出去杖刑可就不好玩儿了。连王公贵族都敢当街捆的货,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二更天,寒烨昭回来了。径直去梳洗一番,回到寝室时只穿着白色中衣。 蝶舞起身站到一旁,屈膝行礼。 寒烨昭懒洋洋歪倒在拔步床上,轻挥衣袖,“你去暖阁睡。” “是。”蝶舞再次行礼,“多谢将军。” 寒烨昭心头微微诧异,之前她还是一副花痴相,那目光简直深入到了他骨头缝里,怎么此刻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蝶舞转身欲走时,寒烨昭唤住了她:“慢着。” 蝶舞回头,见他已站起身来,看着床上叠得整整齐齐地被褥。 自己铺下床会死么?蝶舞一面在心里抱怨,一面手脚麻利地帮他铺好了床,等他躺下去后,略等了片刻,见他再无吩咐,这才熄了灯火,安然转身离去。 走进暖阁,蝶舞这才完全放松下来,觉出了从头到脚的疲惫。 含桃已经在小厨房里煎好了泡澡的药材,静荷去水房里打来了热水。 蝶舞把粉红色褙子脱下来,随手扔到了地上,这种颜色,她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了。全身浸泡在热腾腾的水里,闻着药材特有的味道,再回想这一天的经历,不知该哭该笑,她不知道,明天去给主母敬茶,会看到怎样的脸色。 躺到热烘烘的炕上,明明很累,却无一丝睡意。胃里的咕噜声让她意识到,从出门到现在也只喝了小半杯茶水,饿,饿得她睡不着。 两个丫鬟已经被她打发到厢房睡了,这大半夜的,让她去哪里找东西吃? 明天还要早起,今夜可不能失眠。 拿着一盏烛火,蝶舞摸索到厅堂,看到圆桌上的酒壶,狠下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股脑的喝了下去。 这具身体的酒量不错,在又饿又累的情况下,一杯也不至于喝醉,此时能让她忽略掉饥饿感,快一点入睡。 回到炕上,她又翻了几个身,果然,困意袭来,很快进入了梦境。 蝶舞感觉自己也就睡了一会儿,就被含桃叫醒了,“小姐,将军要上早朝,已经起了。” “啊?”蝶舞看一眼外面黑洞洞的天色,揉了揉眼睛,“这才什么时辰啊?” “寅初。” “这么早?”蝶舞又缩回了被子里,“你弄错了,才三点钟,他才不会这么早去呢。” “小姐。”含桃又是笑又是心急,“可能是将军府离皇宫远的缘故,要早些出门。” “他不骑马去么?叫他骑马去。” 含桃真的急了,“小姐,这话您去和将军说!” “好吧好吧,我起就是了。”蝶舞神志不清地下了地,由着含桃为自己一层一层穿上衣服。 “好了,小姐,您去服侍将军用膳吧。” “不洗脸么?”蝶舞又揉了揉眼睛,想着洗把脸能够清醒一些。 “来不及了,我的好小姐!”含桃急得快要哭了。 “你别哭,我现在就去。”蝶舞没精打采地走进厅堂。 寒烨昭已经穿戴好了朝服,坐在桌前吃饭,看到蝶舞,没有任何反应,淡淡道:“坐吧。” “不了,我……妾身站着就好。”蝶舞说完掩住了嘴,打了个哈欠。 寒烨昭也没再说什么。 他吃饭的动作很文雅,手很稳。蝶舞只欣赏了一小会儿,双眼就睁不开了,站在原地打瞌睡。她实在是没这么早起过,也实在没想到那杯酒居然这么烈,头晕晕乎乎的。 “小……姨娘。”含桃在一旁扯了扯蝶舞的袖子。 蝶舞猛地睁开眼,看到寒烨昭手里的空碗正伸向自己这里。 她接到手里,转身就往外走。 “小姐啊……”含桃要疯了,把蝶舞的身子扭了回去。 蝶舞不明所以地看了含桃一眼,再扫一眼桌上才明白过来,小白瓷盆里就是芸豆粥。 蝶舞真的服气了,人怎么可以懒到这个地步?伸手就能自己盛到碗里,偏偏要费这道手续。好吧,你的家,你是老大。她嘟着嘴盛了一碗粥,走到寒烨昭身边,给他放到面前。 寒烨昭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和酒味。怪不得她这样昏昏欲睡的,原来是半夜偷酒吃了。他蹙了蹙眉,心底却又觉得好笑。 吃罢饭,寒烨昭起身向外走。 蝶舞被含桃推了一把,稀里糊涂地跟着寒烨昭往外走,嘴里说着,“将军走好。”脚下却被门槛绊住了,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门外倒去,嘴里不由得惊呼出声。 在脸着地前,她被人拎了起来,抬眼,对上了寒烨昭的俊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色,她已又被他塞到了含桃臂弯里。 “把她叫醒,醒不过来就扔到鱼塘。”语声未散,他的身形已经远去。
第32章 蝶舞这时睡意全消,看着吓得脸色苍白的含桃,歉意地笑,“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些事,完全在她计划之外。 “小姐啊,您这不是作死么?”含桃恨铁不成钢,恨得牙根直痒痒。 蝶舞一面梳洗一面问静荷:“以往老爷也是寅时出门上朝么?”她对这件事真的很崩溃。 “是啊,小姐。”静荷道。 “难为姨娘了。”蝶舞很同情顾姨娘。 “午后小憩片刻就好了。”静荷不失时机地劝蝶舞打破惯例,“您日后可千万别整日熬着了。” 蝶舞百分百确定地道:“不用,将军昨夜歇在这里不过是做做样子,日后就不会来了。” 含桃闻言就皱了皱眉,“看小姐说的,将军不来又不是什么好事。” 蝶舞就笑,“傻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不来还真就是件好事。” “这些事且放下不说,待会儿您去给夫人敬茶,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了。”含桃想起这一早这位大小姐的种种劣迹,仍是冷汗直流。 蝶舞张了张嘴,想解释一番,又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上不得台面,也就作罢,转而道:“我晓得。你也放心,今日莫说我不出错,即便是出了错,也会安然无恙的。” 静荷点头笑道:“小姐说的是,新人刚进门,夫人断没有为难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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