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托人往宫外送了多少回信, 可大官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求大官人进宫将您讨回去, 总要想想办法——在这里不明不白地待了快两个月了,还要被那贼枭折磨, 这等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烟景同自家夫人从金陵府一路北上,彼此相依为命, 感情并非寻常主仆可比,此时扶着明娘子, 免不得抹泪抱怨。 明娘子昨夜被赵临简折磨半宿, 晓起时又因旧事得他暴怒, 换来了一顿毒打, 此时精疲力尽, 只靠在烟景怀里, 默默垂泪。 “……亡国之君,能留一条性命已算侥幸,还能指望他什么?”明愿心捂着心口,只觉心痛,“倘或高祖还在世,我与官人,必不会至此境地。” “且瞧着吧,这窃国贼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烟景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这贼寇遍寻不到李娘子,就在您身上撒气,奴婢在一旁瞧着,只为您不值。” “那日李娘子分明得了奴婢的消息,却未有搭救您的意思,也不知她将你被掳进宫的消息,有没有传递给大官人,她这般无情无义,偏夫人您,还要为她百般遮掩。” 明愿心哪里不知道烟景话里的用意,闻言只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也说,只是去见了李娘子一面,她如何能知晓到底出了什么事?再者,消息传递到了又能怎样?官人是必定不会进宫救我的。至于李娘子,她是因我才会入那贼枭的眼,我又怎能不顾道义将她的来历供出?我已身在地狱,又怎能再将那样一个青春正好的小娘子拖下泥潭?” 她低低叹着,“李娘子这一回也被算计进来,如今正是自身难保的时候。听闻今早郑王殿下要与王妃一同觐见圣人,那贼寇必定也会在,若是看到了郑王妃正是他这些时日苦求不得的人,恐怕又是一场泼天的灾祸。”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入了客居的寝殿,烟景侍候着明娘子更衣,语气较之将才,稍稍平复了些。 “郑王殿下此番也被算计入局,焉能不气?即便不敢公然拒绝同那贼枭,必定也会对李娘子横生不满……” 明愿心如今已然到此境地,却还在担心着李合月,只低低叹息着,“从前在莲台,想着要去春猎,去游园,去看每年的第一枝梅,就总嫌日子慢吞吞。如今在这里,我却盼着时日过的飞快,最好能快些到十年后,瞧瞧我自己是死是活——” 她低低的一番话,直叫烟景泪流满面,默默无语。 “夫人,还疼吗?”烟景为明娘子拭着眼泪,心疼地问道。 明娘子勉强牵出一点微笑,摇了摇头,“那贼枭同高祖虽是一母同胞,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贼枭怕人瞧他不起,拼死练了一身腱子肉,皮肉下的骨子里,却还是个不中用的文弱书生——他还要亲征北蛮?” 烟景看着明娘子眼睛里的讥嘲,不免也笑了,“大官人也是文弱书生……” “书生同书生也不一样。”明娘子想着心事,语声低下去,“大官人诗书上有作为,那贼枭却是个文武都不全的蠢货。” 主仆二人这一厢互相扶持慰藉着,那一厢文德殿中,赵临简坐在黄罗珠缨的金交椅上,在等候视朝的间隙里,眼皮子难免有几分重。 他的思绪飘飘荡荡的,脑海里闪过明娘子微颤雪峰上的一点樱红,忽又觉得方才走的太仓促,合该要再幸她一回,才够尽兴。 可惜不知为何,总寻不到先前的韵味——兄长在世时,他还是一人之下的寿王,偷偷摸摸去明愿心的窗纱外瞧,那股子酥麻心悸的滋味,如今竟然是一点儿也没了。 为着这份酥麻心悸,兄长还拿金交椅狠狠地揍过他,说什么万莫凌□□,当心为后代招来灾祸。 又能有什么灾祸报应?赵进简冷笑着,低头看一眼手臂下的金交椅搭脑,再抬眼去看空茫茫的江山,只觉人生春风得意,不外如此。 唯一谈的上遗憾的,就是那个被他虎口掐着的小娘子。那一晚,那小娘子双颊红如鲜荔,樱唇贝齿温腻娇嫩,还有那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委实叫他放不下。 武德司那帮子蠢材,每日里就守在那几条巷子口,两个月了竟连一个小娘子都找不到,简直能把人活活急死。 赵临简欲壑难填,正想着如何交待武德司那帮蠢材,窦显恩却垂着手过来,谦卑道:“官家,今日寅正四刻,郑王殿下要同新妇一起觐见圣人,以及宫里的亲眷,您看——” 赵临简的神色稍转霁色,只问眼下什么时辰了? 窦显恩近来因在郑王选妃这一宗事上,得了赵临简的欢心,此时服侍官家愈发尽心,闻言恭敬作答:“回官家,已是五更一刻。” 赵临简站起身,往大殿里去,顺便撂了一句话下来:“传朕的旨意,视朝后摆驾慈宁殿。” 窦显恩自去传旨,他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先回值房饮了一盏茶,吃了些煎角子,捱到了五更三点,才慢慢悠悠地往慈宁殿里去。 身边儿的小内侍吕崇躬着身道:“……慈宁殿今日着实热闹,几位长公主、王爷、国公郡公都早早进了宫,就等着瞧这位郑王妃呢。” 窦显恩闻言就眯眯笑。 当日他叫杜大娘子想法子,往玉婆娑里随便取了一个来,原就是不保准,搞不好他都要触怒龙颜,不曾想天都不佑郑王,竟叫他窦显恩办成了此事。 后来他又派人去打听这李合月得来历,听闻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唯一的血亲还仅仅只是个七品武官,这样的家世背景,足以羞辱郑王了。 窦显恩是个什么便宜都要占的墙头草,这一头他慢慢往慈宁殿里去,慈宁殿里却围了一屋子的亲眷,俱是来瞧新娘子的。 圣人坐在宝椅上,望着殿下一屋子喜气洋洋的儿女,眼眉在笑,心里却烦着。 张雪升侍立在圣人身侧,躬身附耳轻声说着:“昨儿夜里倒好,殿下吃酒至二更天,回去后也没什么动静,圣人万莫为他忧心。” 封太后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低声说着,“老身怎么能不忧心,今早那条棉帕一呈进来,老身的心就揪起来了——二哥儿到底是对这宗婚事不称心如意啊。” 她望着殿外青亮亮的一片天光,眉头深蹙着,没得多了几分老相,“老身想着那小娘子即便出身低微些,可生了一身的绝代姿容,再冷漠的男儿家瞧她一眼,也能软下心肠来。眼下看,倒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张雪升知晓其中的细节,面子上仍还要陪着做戏,只微微一笑,应和道:“不管怎么说,总是成了夫妻。儿孙自有儿孙福,寻常百姓人家的老祖宗都在安享天伦,您也少操份心。” 封太后闻言舒了一口气,视线落在正闲话着的亲眷身上。 这其中有同她平辈的叔伯嫂子,也有唤她大娘娘的儿女侄甥,可贴心的却没几个。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只剩了一个,再有就这没了爹的长子长孙赵衡意,她心底最深处,隐隐约约存着对他的亏欠,才会一直牵挂在心,始终没办法忽视。 正热闹着,便听有宦者在殿外高声唱道:“郑王殿下、王妃觐见。” 听见这一声,殿里的亲眷们都停下了交谈,视线都往殿门前聚汇,一时间安静下来。 有一道身影在殿门前出现,像是清寒一柄剑,劈开了晨雾的迷蒙,在这道清寒长剑的身侧,有眉眼惊艳的小娘子与他比肩而站,安静地像是牵着剑身的一抹“剑缰”。① 殿中一时间安静的有如深井。 亲眷们都知道这一出天定王妃的好戏,虽人人都对陛下同郑王之间的暗流涌动心知肚明,然而事不关己,只瞧热闹,都等着瞧郑王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哪知这新娘子竟生就了这样的仙姿玉骨。 落在身上的视线好些道,让李合月的眼睛里浮上一些无措。 应该怎么好呢?又该如何称呼这些亲长,李合月一概不清晰,难免懊恼自己为何要在来时的路上,长长地睡了一觉。 一直睡到了宫门前,抬眼才知晓脑袋下枕着的,是赵衡意的肩窝。 她正极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忽而身后有一只手虚虚地托着她的腰际,接着轻轻带着她走,路过瞧热闹的亲眷,径自引着她站在了圣人的眼前,看她一眼。 他看她的时候,眼波平静安宁,有着抚慰的意味,小娘子的心于是就安定下来了,唇边微笑不减,只随着他的动作下拜,恭恭敬敬地向圣人问安。 封太后瞧着座下一双新婚的小儿女,心头方才的郁塞一扫而空,忙叫人去扶。 “二哥儿啊,新婚夜一切可好?”她笑眯眯地望着容色奕奕的孙儿,不待他回答,却又把头转向了李合月,拉住了她的手,笑着问起,“你说,你来说说。” 人人都爱听这新婚夜的热闹,众亲眷就都把耳朵竖起来了。 李合月的手乖巧地窝在圣人的手里,难免紧张,抬眼看向赵衡意。 他是不论在任何慌乱场面里,都井然有序波澜不惊的一人,只接住了她的视线,微微颔首。 李合月安下了心,认认真真地回着封太后的话:“殿下待我很好,我很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1)剑缰:防止剑脱手的腕绳。
第43章 月迷津渡 新婚第二日, 长辈问些感受、细节,都很自然。一般这个时候,新嫁娘只要做出羞赧的样子, 不好意思地垂眼掩口一笑,换来众亲眷会心的笑容, 大家便也都懂了。 偏偏今日这小娘子,回答圣人的话时,两只乌亮的青眸睁着,显出不可亵渎的纯质。 她说喜欢, 嘴角微微上弯, 没有表露心意的羞怯, 倒像是一位有着千万决心的女将军。 圣人眼尾的细纹就动起来了, “好孩子。二哥儿这孩子胎里带来的清冷性子, 人人都说他凛若冰霜, 老身还生怕昨儿他冷落了你, 今日听你这么说, 老身的心啊,可就踏踏实实地放下来了。” 封太后说着话, 视线便往手旁的孙儿身上扫去,只见他往一边的座椅坐了, 执了手边的茶盏来喝,胎骨洁白的瓷同他的手指极为合衬, 像是一副工笔勾勒的画。 因他垂着眼睫的缘故, 水汽氤氲, 封太后不能瞧见他的神情, 只能在心里揣测着他的所思所想。 今晨呈上来的白棉帕子上, 分明没有一点儿女儿家的落红, 这小娘子却还能说出二哥儿待她很好的话,想来是个性子要强的。 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媳妇,性子要强一些没什么不好,可身在皇家,二哥儿又处在被官家百般猜忌的这个位置上,要强可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封太后思着想着,那乖站她身边的小娘子却只嘴角弯着,没再应她的话了。 李合月陪着圣人说话,听她说的这一句,自己委实不知该如何接口,正局促时,却见已落座的赵衡意轻抬手,唤她来。 若是换了平日,她定要快快乐乐地奔过去,今日可不行,李合月谨记着这里是紫微城慈宁殿,万不能掉以轻心,只轻移脚步,慢慢地在他的身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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