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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太后虽是个心思细腻的，在礼节上却不拘束，瞧着这小娘子走到二哥儿的身边坐下，也不着恼，只往张雪升那里看一眼，张内人立时便命人捧来了一只托盘，其上摆了一只令人目眩的珍珠花冠，又有珍珠面饰、耳坠、珍珠项链，令在场的女眷们无不啧啧称奇。 燕国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又是封太后的小姑子，最是个活络的，见到这珍珠花冠，难免咋呼起来。 “……上回德妃娘子戴了一只珍珠发冠，我还嘀咕着，满头纷纷白，显得不那么吉利，今儿圣人竟也赐下这么一只珍珠花冠，我倒是瞧明白了，如今是时兴这个是不是？” 燕国大长公主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话音落地满殿里无人接腔，倒是封太后勉强露出一个笑，越过她的话茬，叫张内人送到了李合月的眼前。 “你是个心眼剔透的孩子，生的又是这般出尘，老身思来想去，叫人从私库里啊，寻出这么一套珍珠头面——倒叫他姑奶奶说对了，如今还真是时兴珍珠，你瞧着，喜欢不喜欢呐？” 燕国大长公主得了太后这么一句话，面上的讪讪笑便下去一些。她瞧着那郑王妃接过谢恩，便从女使手上拿来一只荷囊，正要将里头自己要赐给侄孙媳妇的礼物拿出来，却听殿外几声清脆的笑，有内侍唱着德妃娘子到，便有一群女使簇拥着一个娴雅的娘子来了。 德妃娘子如今代掌凤印，在宫中的地位自然不一般，好在她为人还算知礼，除了七皇子之外，又生了深得圣人欢心的九公主赵芳芷，故而在圣人面前也很有脸面。 她拜见圣人之后，便笑着对殿里的女眷说道：“本位偏爱素雅的颜色，前阵子南粤进献了南海的珍珠，官家赐下来，本位便叫人制了珍珠的花冠来戴，竟不想无意间竟成了时兴，倒叫本位有些吃惊了。” 德妃娘子说着话，叫宫娥奉过去一只缠枝花纹样的金钳镯，笑的细眉弯弯。 “……九姐儿从前，就常在本位的面前提到王妃，只说王妃慧心巧思，说起来，本位这一只珍珠花冠在民间引起的热潮，哪儿又有王妃先前做节气娃娃那一阵儿，来的火热啊？” 在新妇拜见长辈的场合，提起她的出身，说是无心之言就很牵强了。 本朝商业阜盛，嫁女儿时又时兴丰厚的嫁妆，故而同商人通婚的人家数不胜数，又有财大气粗的生意人家专到礼部试放榜那一日，到榜下捉婿。 只是皇家礼教规矩森严，还未有同商户通婚的先例，尤其又是郑王这般身份，低娶至此，令人咋舌。 所以当德妃娘子这般说起，人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新王妃如何应对。 李合月起身接过金钳镯，向德妃娘子致谢。 “德妃娘子谬赞。”小娘子落落大方地笑着，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她的话中有话，“我出身华原郡，家中世代烧制瓷器，制胚烧瓷的手艺倒是学了一点皮毛，能烧制出节气娃娃这般受小娘子们欢迎的磨喝乐，也是我的荣幸。” 她说话时的嗓音轻缓，眼神认真而诚挚，并不因德妃娘子袒露她的出身而显得局促，让殿里的亲眷们都心生了好感。 “……倘或九公主喜欢，明儿后儿的，我再奉进宫来。” 德妃娘子看着这小娘子落落大方的样子，顿生了几分无趣，正欲接口时，忽听的小娘子身侧传来清寒一声。 “或许是德妃娘子喜欢。”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合月的身侧。 郑王自打进了慈宁殿以来，并不曾开口说话，只安静地在侧吃茶，此时乍一开口，直让众女眷吃了一惊。 德妃娘子有些意外，闹不明白赵衡意的意图，只笑着说到：“……小娘子们爱磨喝乐，妾年纪渐长，就只爱瞧着珍珠玛瑙了……” 赵衡意哦了一声，抬起眼睫看人，其间的凌厉一闪而过。 “圣人为小王选妻那一日，德妃娘子身边的宫娥倒是在泥偶盒旁驻足很久。” 赵衡意的话音甫一落地，德妃娘子的脸色就变了，慌乱一眼先看向赵衡意，接着又看向封太后。 “竟有这等事……”德妃娘子收回了视线，勉强摁下慌乱的心神，干笑着说道，“许是好奇了，便驻足看一看……” 李合月并没有察觉到赵衡意与德妃娘子话语之间的交锋，只听出赵衡意嗓音里的冷意，便转过头去看他，但见他眉目间有冷漠狠戾之色，在她的视线移过来时，眼神方才回暖。 李合月就安下了心。 封太后在宝座上，将这些暗流不动声色地收入眼中，不免有些心虚。 二哥儿选妃那一日，的确有许多人动了心思，应金儿的供词里，也说到了德妃娘子身边的宫娥莳花，在泥偶盒子前逗留了。 听着二哥儿这话音，倒像是知道了些什么，拿话来敲打德妃，似乎对她也意有所指。 封太后想到这儿，面上就堆了笑，打起了圆场。 “今儿新媳妇来，各位伯娘婶娘、姑母舅娘的，还不快来见礼？” 因郑王殿下地位尊崇，除却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以外，几位国公夫人、郡公夫人都纷纷来见礼，李合月免不得起身应酬，一时间整个慈宁殿里热闹起来。 没一时，窦显恩又来通传，只说官家视了朝会来，众人一听，都往圣人那里看，封太后笑着说道：“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得了。午间还有酒席，各位都是自己家人，且在宫里花园子里走动走动……” 圣人说罢了话，便在宫娥的服侍下自去更衣休憩，殿里众女眷皆放松下来，有几位自去花园里走动，有几位许久不见的便在殿里坐着吃茶谈天。 倒是有几位年纪稍轻的郡公夫人，过来同李合月寒暄，李合月同她们说了几句，一回头，赵衡意还在身侧坐着。 “你在等我？”李合月坐下来，支肘托腮瞧他，嗓音轻轻的。 赵衡意不动声色地靠近，头碰着头的距离，他笑，“出去走走。” 新娘子点点头，眼睛里有雀跃，起身的动作轻快，赵衡意在她的身侧起身，轻扶了她一把，倒将她的小女儿情状按了下去。 “我又忘了。”李合月轻着脚步向外去，有着不好意思地侧身同他说着悄悄话，“我如今不是未嫁的小娘子了。” 身侧有极轻的一声笑，他虚虚扶着她的后腰，走动时有似有若无的碰触，李合月察觉了，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迈过慈宁殿的门槛，外头是濛濛的雨色天光，不过一个清晨的功夫，就落了轻烟细雨。 轻嗅了嗅雨后的清新味道，李合月往丹桂树下去，细细碎碎的桂花粒藏在叶里，痛痛快快地香着。 “方才……”小娘子站在桂树下，犹犹豫豫地同赵衡意说话，“圣人问我时，我说的好吗？” 赵衡意笑了笑，“哪一句？” 还能有哪一句？左不过就回答了太后那一个问题。 新婚夜一切可好？ 殿下待我很好，我很喜欢他。 他明知故问，眼底藏着笑，小娘子就拧起了眉头，气鼓鼓地看他。 “下回我就不说了。” 赵衡意靠着阑干，意态慵懒，他看着她笑，说好了，嗓音里有哄逗的意味。 “说得很好。”他顿了顿，想到她说喜欢时认真的神情，鼻端有细微的酸楚上涌，使他的眉眼渐黯，“多谢你。” 树下的小娘子不解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谢意是从何而来，赵衡意抬手，抵在唇边清咳一声，似乎在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不乐意的话，可以不必同这些人交际。” 李合月注意到他将他的亲眷称为这些人，哪怕是待他很好的圣人，转念想到他曾经经历过的，忽而有些理解了。 她从桂花树下走出来，站在了他的身前，仰头看他。 “那还不是叫你为难？”他的身量太高，哪怕向后倚靠着，都还是高她很多。李合月牵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哄他，“进宫陛见，又不是常事。横竖以后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必为旁人烦心。” 赵衡意的眼尾就渐渐向上仰起了。 他很喜欢她说关起门来过小日子这样的话，神情认真着，唇齿间却噙着缱绻温柔。 “用了午膳便可以回去了。”他望了望天，雨将落不落，或许一时就云开雾散了，“回去过咱们的小日子。” 小娘子嗯了一声，仰头看他时，眼睛里倒映着紫微城的屋檐。 “其实，你别总觉得我委屈……”她犹豫着，将心里的所思所想说出来，“同你成婚，我是高兴的。” 她说完，一股子羞怯升上来，她无措地转了身，往殿后去，又觉得这么走了不好，回身摆摆手，“我去外面瞧瞧——” 小娘子难的羞怯，双颊红红的样子很招人疼，她往殿后去，纤柔的身影像是在风里飘动的花枝。 赵衡意在原地站着，天光下笑意晕染了眉眼，低声自语：“我高兴很久了。” 然而他的回答晚了，并没有送到李合月的耳朵里，也许一时回了王府后，还能寻到机会再同她说一次。 这厢慈宁殿里小夫妇轻语，那头的紫辰殿里，赵临简被一众宦者簇出来，大步流星地往慈宁殿里去。 这时候才过巳时刻，天光却不见明亮，又是一个雨色迷朦的天气，赵临简沾染了一脑门子雾气，心情就更不美了。 兄长当年南征北战，南粤、□□南皆已归顺，唯有盘踞北方的北蛮、胡契还不曾踏平，今日大朝会，他提议进攻燕地，却遭到群臣的反对，简直让他下不来台。 那些文臣武将，无非就是觉得他不如兄长罢了。 赵临简一边走着一边冷笑，只觉得心中气闷，行至慈宁殿左近时，忽见殿外一树丹桂下，有一抹纤细柔美的身影正举手向上，宽大的衣袖落，一只胎骨洁白的手上托着一小块帕子，似乎在接纷落的桂花粒。 赵临简原就是个色中饿鬼，此时见了这样一副美人接桂粒的绝美景象，难免心旷神怡，不由地顿住了脚步。 那抹纤细的身影像是接够了桂花粒，落下了踮起的脚尖儿，收回了手，垂着眼睫认认真真地在叠手里的帕子。 赵临简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那小娘子的侧脸美好，怕是连最好的画师都画不出她眉峰的一点愁，微微翘起的鼻尖，还有那一点轻突鲜润的唇珠。 待那小娘子稍稍转过一点面容，赵临简看清了她的样貌，简直就要拍手叫绝。 这世上竟有这般的巧合？在大相国寺周边苦寻多日，今日竟得来不费功夫，这小娘子竟自投罗网来了。 妙啊妙，赵临简的笑容快要满溢出来，一旁垂手侍立的窦显恩难免凑趣道：“官家，小底去把那小娘子唤过来？” 赵临简眼珠子不错地看着，手却抬起，结结实实地给了窦显恩头上一个大巴掌，又嘘道：“蠢货，莫惊动了朕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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