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合月觉得还是要争取一下, 把手从他的手掌下拿出来,覆在他的手背上, 语重心长。 “白天还跟我说, 要同我日日黏在一起, 怎么太阳一落山, 你就变卦了?”她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 “在马车上的时候, 还要我做两只瓷枕,一只放在书房里,我听了就不高兴,哦,从前后院无人,你在书房里睡下也便罢了,如今后院有人了,有你的娘子了,为什么还要打算继续睡在书房?” 小娘子难得埋怨,既开了个头就停不下来了,眼睛里噙了一点泪意,声音委委屈屈的,“还有,昨儿夜里你才说过,如果要上疆场,就一定会把我带上,可眼下都要走了,都没有要带我去的意思……” 赵衡意安静地听她说着,心底的温情就一点点地向上升腾,他在她埋怨的气口里,找了个时机轻哄了她一声,见她停住了,方才耐着性子同她解释。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多做一只瓷枕,不过是为了和你多说几句话罢了,并没有要在书房里睡的意思。”他反握住她的手,温言轻语,“蔚县与北蛮的国境线相接,双方军队对峙十数年,倘或这次和谈不成,大战避无可避,我至多去十五日,十五日必回。” 原以为是安抚,哪成想他这话一出口,小娘子就更加着急了,蹭得一声站起身,急道:“那不还是要打仗?是你说只要我在,你就不怕,总之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同你一起。” 她转了转脑筋,“我就扮做你身边的长行、小厮,我人小鬼机灵,谁都瞧不出来破绽——” 外头有微微的脚步声响起,想是有随扈入得院中,安静等候了。 自打成婚以来,小娘子安静乖巧,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着急的神色,赵衡意意识到了她真切的关心,略一沉吟,叫门外属官兰生谷奉过来一张舆图。 他将李合月的手牵在手心,往那张宽大的舆图前站定,先指了北上的国境线给她看,再从蔚县那一处向下,最后将手指落在了陕州的位置。 “朝廷派往耀州修坟立碑的官员就在这几日到达,舅父也将与今日往保州城出发,你若答应,我们便兵分三路,待我回来时,到耀州城去接你。” 李合月往那舆图上看一眼,错综复杂的山峰脉络叫她迷惑,连上头的字都花了起来,她揉揉眼睛,把视线从上头移下来。 “那我问你,从东京城去蔚县,骑马要多久?” “两昼一夜。”赵衡意轻声道,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又看着她的双眼,“东京城到耀州,马快的话,一个昼夜。” 李合月就有些意动了,犹豫道,“我在东京城,离你有两昼一夜的距离,可我若是在耀州的话,离你就只有一个白天了?” 赵衡意沉默了一息,点头应是,“叫舅母和舅兄、两位姨姊妹陪你一同去,可好?” 能同舅母和二哥哥、两个姐妹回耀州,这样的砝码实在令她心动,更遑论还是要去给爹爹妈妈修坟立碑。 “可我想让爹爹妈妈看看你——”她松动下来,拽住了他的衣袖一角,轻轻晃了晃,小女儿的两难情态委实动人。 赵衡意袖下的手翻转上来,轻轻牵住了她的指尖,再顺着向上握住了李合月的手,拢在了他的掌心。 “修坟立碑是大事,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届时我一定会来耀州城,同你一起,来给爹爹妈妈上坟。” 心里的舍不得一点一点爬上了李合月的鼻尖眼睛,她皮肤本就白皙清透,此时鼻尖与眼尾微红,惹出了眼前人的心疼与不舍。 “我即刻就要启程,你对我,可还有什么未尽的事。”他低下头,去寻她低垂的眼睛,声音轻轻地。 李合月原是在低着头伤心,闻言心里一咯噔。 什么未尽的事? 这话问的,像是堪破了她的心思似的,李合月猛的一抬头,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速度快的甩出来几滴眼泪花儿。 “我对你能有什么未尽的事?”她否认着,眼睛却下意识地落在了他的耳朵上,再收回视线时,难免闹了个大红脸,“你瞧我箩筐里的泥胚子了?” 赵衡意摇摇头,双眉间的疑惑不似作伪,李合月放下心来,因心里还有羞怯,忙把他拉起来。 “快去吧,外头还有人候着你——”她挽着他的手臂,走出了书房的门,叮嘱着他,“说是十五天,可也不能当真掐着日子回来,最好是十天八天的,就能到耀州城。” 赵衡意说好,停下了脚步,低声道,“眼下曾授承应当已从大牢里出来,他将随我去蔚县,一时我走后,你差人往城郊走一趟,知会曾夫人一声。” 李合月认真地听着他的安排,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她认真地点着头,“曾娘子一定很高兴。” 说再多,离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赵衡意踏上马车的那一刻,李合月的两边嘴角便耷拉了下来,极委屈的样子。 赵衡意看见了,又回身下了马车,走到她身前,小娘子不解地仰头看他,赵衡意微微俯身,拿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你放心。” 李合月懵懵然地点点头,手掌在他的面颊上轻轻抚了抚,而他的手却又将她的手向上推了推,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她的手指尖儿,就触碰到了他的耳朵。 冰冰的,滑滑的质感,李合月的心狂跳着,还未及再多摸几下,眼前人已然放开了手,俯身低头,在她的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元元。 “等我。”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像是不再眷恋任何,李合月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望不见马车了,方才回了神。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回了王府,坐在前院的小树下就觉得很伤感,坐了好一会儿,才吩咐穗绾差人往安贵巷去一趟,去请舅母过来,又差人往城郊去,给曾娘子一家报个信儿。 等到晚间的时候,舅母就领着棠玉、青玉来了,见元元坐在树下发呆,难免问了起来,知道是郑王殿下去了边境,安氏方才同两姊妹对看一眼,安慰起甥女来。 “你舅舅啊,也走了,听说是往保州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从前又打过仗,也不知道往那里去做什么,最好死——” 安氏说着话,就被青玉堵住了口,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咒自己的爹爹。 “娘,爹爹如今五六日都不曾喝酒了,他又在外头,先别骂他了。”青玉坐在了元元的身边儿,说起新屋子来,“托你的福,翻了年咱们就能住上新屋子了,娘说不要,怕你在郑王殿下面前落了下风,可我总想着郑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安氏面对旁人的好意总是不知如何应对,此时听二女儿说了,只惭愧地低下了头,只觉得给甥女添了麻烦。 “我同殿下,是能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情分,他待你们好,就是待我好。” 棠玉也坐在了元元的身边,挽住了她的手,“听穗绾娘子说,要启程去耀州?” 李合月这会儿才有了精神,点了点头,将要回耀州修坟立碑的事说了,青玉便兴高采烈地要与元元同行。 “翻了年二哥哥要考礼部试,娘要操持新屋子,还有大姐姐,如今媒人踩破了咱们家的门,要给她说亲,就我一个闲人陪你去耀州去好不好?” 棠玉哪里肯依,李合月心里也想着大姐姐能去,可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青玉说的对,这便同舅母商量了,第二日就只带着青玉启程去耀州。 当晚由青玉陪着,两姊妹说了半宿的话,到了四更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到了第二日一早,两人撑着眼皮上了马车,昏昏沉沉睡了一大觉,再醒来时四野暮降,李合月掀开窗帘儿,望着秋风凌厉、树木枯黄的狂野,问起了桑禾。 “这是到哪儿了?” 桑禾正坐着点薰笼,闻言笑着说道:“出了东京城一路往西,方才我见着个界碑,上头好像写了‘堰师’二字。” 李合月揉揉眼睛,往马车后看去,只见几百护卫骑马随在车后,绵延不绝地,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不对啊,舆图上,他去的方向分明是北,如何咱们要一路往西呢?” 桑禾不解其意,疑惑道,“耀州城就在东京城西向一千多里地,怎么会往北去呢?” 李合月的心就沉下来,“那蔚县是在北向吗?” 桑禾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笑道,“蔚县同北蛮国境相接,的确是在北向。” 李合月就趴在窗子的小桌上哭了,锤了锤桌子。 “赵衡意,你骗人。”她的声音闷闷地,带着哭腔,“这下好了,要跑三四个昼夜才能见面。” 作者有话说: 转阴之后,可身体还没好,一直咳嗽,喘不上来气,哎。
第56章 神仙鬼魂 耀州城陈炉李氏村, 有一处极其破败的五进深宅大院。 沿着夯土制的围墙走一圈,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路过的人若是一抬腿, 便可以越过围墙,进入到这一户人家里去。 破旧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大门前, 有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中年男子阴着脸坐着,长方脸三角眼,浑浊的眼珠子死盯着大门,嘴里时不时地咒骂几句。 “泼女子!住老子的祖宅, 一分赁钱不给, 你托得谁的势!瞧你弟妹回来, 不扒了你的皮!” 他骂几句, 声音高起来, 又站起身往院去跳着脚骂, “一吊钱都不给?老子砸了你的锅!” 宅子里悄无声息的, 中年男子终于忍不住了, 只用一手抄起了侧旁的铁锹,摇摇晃晃地向着这扇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金铺大门砸过去, 一时间摧枯拉朽,大门连带着围墙的夯土全部倒塌下去, 掀起了一阵漫天的尘土。 就在大门坍塌的那一刻,男子跳了开来, 也许是尘土飞溅, 他未执铁锹的另一只手抬起遮脸, 破破烂烂的衣袖落下, 露出来一只极其骇人的手臂。 手臂要是没有手, 那还能称之为手臂吗? 这只没有手的手臂, 尽头是一团肉疙瘩,延伸上去,是只剩半截的枯槁胳膊,令人观之心生惧意。 像是方才砸门时使尽了力气,男子摇摇晃晃地扶住了一旁的半拉围墙,大口地喘起气来,好一会儿才骂骂咧咧地提脚走了。 男子佝偻着身子的背影渐渐远去,破败的宅子里忽然摸出来一个十七八岁、村女打扮的娘子,只不过虽然她身着粗布的衣衫,瞧着面容却有几分清丽。 她往外看了几眼,方才转身进了几道门,一直到最后的院落,进了正堂,唤了一声娘。 “……这下围墙大门全塌了。”年轻娘子低声说着,在桌上拿了一只冷包子,放在嘴里咬着,眉眼间全是愁意,“三舅父走远了。吊着一只膀子,缺了一只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同咱们找不痛快。” 日光渐渐西斜,照进来的一束光落在正堂里形容枯败的中年妇人脸上,耷眉下眼的,仔细瞧,却是三年前那城固县县丞谢茗的妻子,李合月的亲二姑母李新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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