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算是安定了吗?”她手撑着石座,看他半蹲在地上摆放薰笼,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自带了几分从容舒展。再得到赵衡意的回应后,李合月嗯了一声,想东想西。 “从前觉得像乌云一般黑沉沉的敌人,忽然间就轰然倒塌了,总觉得像做梦,可再仔细想一想,他的对手是我们啊,那就很理所当然了。我们总是能在最紧要的时候携手。” 赵衡意很喜欢听她说我们,有一种亲密无间的意味。他伸出手去,等她把手递过来,交叠起来在薰笼上暖着。 “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他坐在薰笼旁的矮凳上,因矮了几分的缘故,使他略低于李合月,微仰了头看她,眸底藏着缱绻爱意,“世事就是这样,谁也不知晓未来的际遇。” 这是李合月头一次从略高的地方看他,平日里高大如山的人低下去,忽然有了比平日里还要令人心动的温柔。 “皇后都要做什么?”被这样的温柔目光望着,她的心慌不择路,捡了句家常来问。 “皇后……”赵衡意认真地想了想,“我记得从前娘在世时,每年春天都会换上黄罗鞠衣,在亲蚕宫举行亲蚕礼。翻了年就是春天,你也准备这个?” 小娘子就蹙了眉,“我知道蚕能吐丝织布,是顶顶有用的,可我就是怕这种软软滑滑的虫子,尤其它的身上还有凸起的小疙瘩——” 她形容的好生具体,不免令人后颈生出细栗,赵衡意的手心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以示安抚。 “先祭蚕神,再行躬桑礼,你若怕蚕,只织布便是。 ”他觉得这都不是什么紧要的,自从先皇后薨逝以后,宫里便再没有行过亲蚕礼。 宫里也有过热闹的时候:官家在观稼殿种稻,秋后收割,盛况空前;十一哥儿周岁的时候,稚气的儿童抓了彩缎花朵,彼时赵临简觉得十一个哥儿毫无志气,勃然大怒,狠命揍了周岁小娃儿的屁股便走了,殿宇里就哭成一片。 还有圣人年年秋日做寿,连爹爹驾崩的那一年都不曾消停——那一年的宴席并没有大张旗鼓,仅仅宴请了亲朋挚友,后来每每回忆,圣人还觉得遗憾。 这些热闹,一样都与他不相干。 赵衡意忽然很期待来年的春季,他的妻子穿着黄罗鞠衣的样子,一定可爱又明媚。 好奇怪,同她在一处之后,日子都鲜活起来,好像未来的每一天都有了盼头。 “从前我听娘说过皇后娘娘亲蚕,可是要率领后宫妃嫔的。”他的小娘子往薰笼前靠近几分,手指顽皮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微眯着眼睛看他,“书上说,大凡天子,无一例外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可有什么打算?” 赵衡意失笑,不免腾出一只手扶额,笑意从眉梢眼角呼之欲出。 “有后宫三千的帝王,便有只对一人情根深种的天子,哪儿就大凡、无一例外了?”他落下扶额的手,重新将她的手焐在手心,“既携手了,便是一生一世的事。” 小娘子眨眨眼睛,在他深如藏星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个大头的自己。 “好……”李合月有些迟疑地说着,“你都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作他想了——” 赵衡意轻嗯了一声,忽又醒悟过来,抬眼望她,笑意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你还作过他想?” 小娘子老实地点点头,愁眉苦脸地,仿佛真的经历了一番自我挣扎。 “我还是青春正好、血气方刚的小娘子,胡思乱想也是正常。”她语重心长地劝他想开点,“你也懂治水是不是?总是知道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的道理吧?” 青春正好还说得过去,血气方刚就真的不像话了。 赵衡意扶额,从矮凳上站起身,坐在了她的身边,笑向她,“总是有这么多歪道理。”他看元元点头,这便抬手捏住了她的面颊,低睫看,“你要怎么疏导?” 只因他骤然而来,身上那股干净又温暖的气息贴近了她,叫李合月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双手乖巧地搁在他的胸前,大眼睛眨眨。 “你先松开我的脸。”李合月晃一晃,试图把他的手晃下去,“我这个样子一定很丑,像是得了□□/瘟。”(1) 这么新奇又猎奇的比喻让赵衡意失笑,他松开手,眼睛却不离开,只低睫看着她笑。 “我要去问问弥勒菩萨,怎么会送了一个这般稀奇古怪的小娘子给我。” “那我还要问呢,如何在菩萨的地盘,还能叫一个浑身是血、杀人如麻的判官闯进来。” 李合月笑着反驳,向上看他的眼眸,他那双藏星于野的深瞳里,似乎泛起了涟漪,像是也回忆起了初见那一夜。 她往夜天看去,绵密的雨丝在深夜里像细细的银线,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也隐没了。 “一到冬天,月亮好像就不见了,倘或没有灯的话,该要摸瞎了。” “谁说没有月亮?”赵衡意的视线从夜天收回来,落在她莹莹白的面庞上,他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可她都知道,怔怔然的样子,稚软可爱。 你就是月亮,长生不灭。 好像这个时刻,就不该说话,倘或真想动嘴巴,那就接吻好了。 李合月盯着他说话时弧线好看的唇,忍不住想要亲上去,向上慢慢凑近,慢慢凑近,快要触碰到的时候,眼前人却往后撤了一撤,倚靠在了廊柱上,唇边勾起了一线笑。 “先前还说喜欢我,方才又说另作他想。”他抬手,手指抵在小娘子的肩头,阻止住她猛虎扑食的攻势,“我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了? 怎么听起来倒是有几分幽怨? 李合月原就是同他逗闷子,此时见他当了真,露出了难得看见的脆弱样子,不免愈加来劲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的道理你要明白。若是论心的话,人人都是登徒子,好色鬼。” 小娘子大言不惭,赵衡意更要计较,“你还要做登徒子,好色鬼?” 李合月抵着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前进,快要扑到他身上了,嗯了一声回应他的话。 “下着雨的良夜,除了好色无事可做。”她拱进了他的怀里,越性儿跨坐在他的腿上,小声说着,“不想吃夜宵了,亲一亲我。” 怀里的一团温软令人心悸,她低睫去碰他的,一下一下地触碰,又像是撞过来,却不停留,再偏移到他的面颊、鼻尖、嘴唇,像是用睫毛吻他。 他还要再逗她,不放弃计较那一句另作她想的话,于是在她睫毛轻吻的下一刻,他欺近,靠近了她的唇,小娘子片刻怔然之后,闭上了眼睛,像是要承吻。 然而她只听见轻声一笑,接着他的唇虚虚地划过她的面颊,在她的耳侧停住,温热的气息拂动在她的耳尖儿,令她情动。 “要说喜欢我,”他的唇似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耳尖儿,“才给你亲。” 作者有话说: (1)古代称腮腺炎
第87章 一春情绪 小娘子闻言, 就挑起了一边的小眉毛。 她的夫君貌似坚若磐石、不可轻易攻破的样子,可她也并非无用。 她抢过先手,往后略微撤了撤, 再拿脑袋撞了撞他的。 “才不说喜欢你。”她起了顽皮心,“一会我要吃软羊面和豉汁鸡, 到时候吃的一嘴油呼呼,再想亲我可不能了。” 这样的距离委实太近了。他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摩挲几下,像是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情。 然而嘴巴上仍要逗她。 “不亲。”他轻笑, 额头也反撞回去, “别想。” 她闻言瞪起眼睛, 他却将视线转向黛青色的一片夜天, 眼梢挂笑, “我也不想。” 小娘子眼珠转了转, 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转过来, “那就寝的时候, 你也不要枕我的枕头。” 他看着她笑,嗯了一声, “好。” 李合月闻言鼓起了嘴巴,瞪着他的眼睛, 好一会儿才悻悻地说,“我也不要你温被。反正我有小手炉。” 赵衡意又说好, 李合月觉得自己无计可施了, 想了想又道, “被窝也要分开。用瓷枕做楚河汉界。” 眼前人低睫笑, 有些宠溺的笑漾在唇边, “我可以, 就看你了。” 他说话时的声音很轻,像拂过夜的风,温热的气息微微扑在小娘子的脸上,难免叫她心猿意马。 昨夜帐里摇乱了春光,玉壁陷入了春雪,纤腰在手中摇颤,一幅幅旖旎的画面走马灯似的旋进了小娘子的心与眼,羞得垂下了眼睫,不敢再与他对看。 “我不可以。”她老实巴交地绕起了手指,纠结着坦白,“昨昨儿夜里,我还没看够呢。” 可就是不说喜欢他。 眼前人讨不到喜欢两个字,释怀地笑了笑,不管喜欢什么,□□也好精神也罢,横竖都是他自己。 帝后二人耳鬓厮磨着,有内侍通传宵夜到了,于是乎两只大食盒在桌子上摆开,双层温盘里盛着水晶烩、软羊面,蒸笼里摆着一只豉汁鸡,另有间道糖荔枝、各色香糖果子、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李合月在席上顾着自己的身份,什么都没入口,这会儿看见了桌上的一应美食,馋虫生了出来,跳下了赵衡意的膝头,就往桌上去了。 “我同舅母姊妹也叫闲汉送过宵夜,装盘的餐盒可没有这等阔气。”她便叫人去唤青玉和棠玉,“舅母同张内人还在规整搬进来的家什,且不叫她。” 内侍闻言去了,赵衡意坐在了她的身边,瞧她夹了一刀子软羊面入口,好吃的眼睛都圆了。 他看着她吃,见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滑落下来,一头便晃落着,好几次都要落进汤碗里,小娘子吃的正尽兴,察觉到头发的碍事,眉头一蹙。 于是他在她嫌烦的前一刻,把她的头发拿在手里擎着——放在耳后又会掉,倒不如为她拿着。 青玉和棠玉两姊妹一进来,便瞧见了一副美人大快朵颐,夫君一旁为她拿着头发,温情脉脉地看着她的场景,难免相视一笑,觉出些天上人间的美好来。 眼见着两个姨姐妹到了,赵衡意便不打算久待了——到底正殿里还宴请着宾客,于是待桑禾来挽发,这便同她说话暂别。 他要走,小娘子从汤碗里抬起头,牵住了他的手,一路送到廊下,悄悄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从里到外,上上下下。” 小娘子的声音轻软,说完了才放下了脚尖儿,仰头看他。 这时候夜色深浓,绵密的雨丝仍在下,廊下笼着一团团的光,将她的脸照出了月色般温柔的颜色。 他说好,忍不住想要低头吻她,可小娘子圆睁的眼睛里却有些羞涩,转过头看了看殿里正吃着的姊妹两个。 “青玉和棠玉在……”她又踮起脚来,同他咬耳朵,“先欠着。” 耳朵被一阵小温风轻抚着,他嗯了一声,往花园走去,小娘子提裙跟着,脚步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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