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莞尔:“您能说出这番话,可见是无碍。既这么,您自个儿把这桌菜煮了吧,也好让祖母尝尝您的手艺。” 她把锅铲子递到谢青手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香要去哪儿?”谢青问。 “我和孙婶娘上后院挖冬笋,才露芽儿,嫩得很!” 沈香回头,朝谢青灿然一笑。冬日起了雾,她眉欢眼笑,被白霭裹挟,平添柔媚。 难得见她这样高兴,谢青心尖子也泛起柔软。 他没阻沈香,纵她去玩。 乡下吃食,倘若奉上荤肉,便是盛情待客了。其他菜肉,谢老夫人和许寿都送过来了,赵家村的村民们拗不过他们,只推说杀好的猪、羊一定要煮了吃,好让他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青卸肢是一把好手,他抄起刀,面不改色地拆开羊肉,将羊羔子斩成三指宽的肉块。 不知谢青身份的村民,一看他手起刀落,动作利索,还和媳妇儿悄声说:“嘿,这个后生家里肯定是屠户,那一手拆羊的功夫,比县城里的刀匠还要老辣。” 谢青耳力强,听到这话,想到沈香耳提面命要他待人和善一些。 于是,谢青朝着人,微微一笑,答:“嗯,不过熟能生巧。” 至于“熟悉”的是哪一类肉食,那就不方便多说了。 羊肉丢入瓮锅中,煮去一波浮起的血沫子,捞出,用溪水清洗。随后,谢青为了祛除膻味,又丢入椒粒、蒜头、绿葱,以及杏仁炖煮,为了提鲜,他还撕了点鱼干入汤里。 这般煨了一个时辰,羊肉总算是熬到软烂,入口即化。 羊排骨用来熬汤最佳,有了这一道硬菜,主人家待客,面上便有光彩了。 余下的羊肉,谢青又用来油煎,混入大酱煎煮。 期间,村民送来自家酿的米酒,待羊肉蒸好后,可以淋酒添味儿。 许寿和谢老夫人寒暄完,又聊了几句这些年家宅的变迁,心里悬着的事儿总算落下,全了一桩遗憾。 再出门,他亲眼看见谢青下厨做饭,人都吓得要昏过去,忙问孙晋,怎能让谢相公亲自动手?即便他是晚辈,大家都是官人,也得看官阶谈高低的嘛! 孙晋唯唯诺诺说了声:“下官胆小,不敢拦。便是上司胡作非为,下官也只有干愣着的份儿。” 话里还带点委屈,许寿回过神来,孙晋难得犟一回嘴,是为那朵凤爪菊打抱不平呢! 思及至此,许寿尴尬地咳了一声:“罢了罢了,谢相公的祖母在场,就当让他全一份孝心吧。” 孙晋幽怨地看了上峰鬓边的菊花一眼。 许寿摘下花,放到他手里:“孙少尹,葬花也是一桩美差事啊。因爱花而更怜花,本官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了教你学会这个道理啊。莫要等失去时,才知好好珍惜。” “……”孙晋叹了一口气,“您说实话吧,是不是谢老夫人不喜欢菊花?” “孙少尹倒是个伶俐人,哈哈。”许寿拍了拍孙晋的肩膀,转身入了屋,继续和谢老夫人谈天了。 晚间,众人齐聚一堂吃饭。 院子里挂满了红绸布,屋檐下还点了迎亲时才用上的红纱珠络灯笼,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村民们是几人一桌,院子里头,几张红漆方桌并在一起,足够今日来的达官贵人们落座了。 桌上菜肴丰盛极了,有五味杏酪羊、酱焖黄鸡、冬笋鱼汤等等荤食。怕他们冷,桌底下还摆着炉具,烧了一堆红彤彤的煤炭。不过农家人用炭,及不上官人府邸,都是有烟的,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但在室外,又别样有意趣,大家围炉,都没过多计较。 席间,谢青忙着给沈香夹菜,连话都不插一嘴。 许寿看出点门道,奸笑一声,没多说旁的。年轻人么,就是淘气,哪个能瞒得过他的火眼金睛。 他兀自喝起农家酿的肉酒来,又往盆里丢了几个紫芋,烤好了分给谢老夫人吃。 孙晋还把着他的菊花伤神,孙婶娘看不下去,直接抓过丈夫的爱物,丢入火盆里。看着炭火舔上菊花瓣儿,灼烧出那一缕一缕的香烟。 嗅到花香味,沈香赞了句:“围炉焚香,婶娘倒雅致!” 孙婶娘笑了下:“我这是误打误撞,教你看笑话了。” 听得妻子和干女儿你来我往地谈天,孙晋嗅到老友凤爪菊的香息,又一时释然了。他闷了一口酒,给许寿敬了一杯:“这一年,赖您照顾了。” 许寿知他气性儿过去了,自己摘花的行径也不地道,忙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哪里哪里,老朽知道自个儿爱躲懒,府事辛苦二娘子和孙少尹看顾了。” 他们你来我往喝成了一团,其乐融融。 薄暮冥冥,星沉四野,今夜真是好夜。 官人们留宿,免不得叨扰村里。村长们给官人都准备了客房,夫妻住同一间,年轻后生睡大通铺,谢老夫人和许寿各自一间房,剩下沈香和谢青的安排。 谢青淡淡道了句:“我同二娘子一间便是。” 语毕,莫说醉酒的诸君,便是只尝了两口桂花蜜酒的沈香都被惊到了。 令她头昏脑涨的酒意褪去,耳根子渐渐生了火,一团面红耳赤。 谢青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听到谢青要与二娘子一间房,衙役们皆沉默了,再看二娘子只是震惊一瞬,并没出声拒绝,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啧啧,高门大院的贵公子,玩得真花呀! 大家装聋作哑,村民们又毫不知情这几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按照谢青的要求,安排了住处。 沈香知道,这事儿商量不了,谢青不会给她机会推拒的,只能装醉,半推半就,随谢青回了客房。 谢青白天做了饭,一身灶火烟气儿;而沈香吃了酒,沾了酒味儿,她也很不适。 两人都洗净了身子,又从箱笼里翻检出雪白寝衣换上。都不必沈香动手,谢青自个儿就乖巧地铺上了软绵绵的鸳鸯银红色被褥。 怕沈香冷,还用羊皮囊子灌了沸水,给她制了个汤婆子暖脚。 沈香刚绞干了头发,人就被谢青打横抱起,搂到烧了火的炕床上。 她一离地,双足悬空,沈香忍不住惊呼:“呀!您吓着我了。” 谢青弯了弯唇,意味深长地道:“吓人的事还没做,小香不该提前害怕。” 他又逗她玩,沈香挨着谢青胸膛,任他圈着她。 厚重的被子拉上腰腹,她窝在谢青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同他叙话:“您今日把小郎君们吓坏了,偏要在他们面前出风头做什么呢?还用手劈柴木,生怕显不出您的能耐。” 谢青掂了掂怀中的小妻子,任她小小的身子骨蜷曲于他身上。 低头,郎君轻吻了一下沈香,道:“不好好较量一下,怎能让孩子们知难而退?我没有动手伤人,小香应当夸我。” “是,您今日真是乖巧得紧。” 她仰头,勉力亲了亲郎君冰冷的薄唇。 这么久了,沈香还没明白。 她一旦纵容回吻,便是亲手解开了谢青束缚脖颈上的狗绳。是主人家容他入内的,所有欲.念与渴求,他都不藏了。 沈香逃不掉,她无处遁形。 谢青会将她卷入其中,一点点蚕食,一点点吞噬。 他还是喜欢身居高位,将小妻子受困于怀中。 墨色的眸子渐渐黝黯,皮囊之下,全是对沈香的非分之想。 谢青咬了下沈香的唇,顺着下颚山脊,一路往下。 司空见惯的亲昵手段,可每回谢青使出来都格外纯熟。 他是个中老手,总有法子教沈香沦陷。 只是一个绵长的、湿漉漉的、吻罢了。 亲的位置不对,便有了百种妙处。 沈香知道她不该怕的,可是每次被狩猎的谢青盯上,她总会忍不住毛骨悚然,兴奋与畏惧并存。 或许,这就是弱小猎物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吧。 她想谢青,饶过她。 谢青低低一笑,媚意与邪气横生,他只在她耳畔低语一句:“小香可以尝试求饶,但我不一定放过。” 是夜,沈香眼角潮红,尝试了许多次,但谢青只是耍她玩,没一次应允。 原来,邪神本就不会遵从凡人所愿。 …… 翌日,他们一行人准备一大早就坐车归京。 沈香不愿让人看到她颈子上斑驳的花样式,早早披了兔毛大氅,先躲入车厢之中。 谢青猜到沈香不愿见人,定是早膳都不用了,他贴心捧了蒸好的枣泥米糕与牛乳碗子上车,伺候小妻子吃食。 沈香想起昨晚的荒唐,只觉夫君眼下乃假好心! 她嘟囔了句:“您真是坏心眼,如今伺候我吃喝,算是负荆请罪么?” 谢青轻声道:“倒是想知错不改,又怕没了下次亲近,只得悉心讨好小香一回。” “您真敢说呀!” “小香惯的。”谢青受了沈香一夜宠爱,面上全是事后的春倦,瞧着柔和极了,“多谢小香纵我、容我,如有下次,为夫还敢。” 沈香被他这一句狠话放的,一个哆嗦。 她顿觉手里的糕啊,它不甜了! “……我果真不该以为您是大善人!”沈香苦恼地叹气,“如今入了您的宅门,怕是想逃也晚了呢!”
第93章 刑部狱, 高城深堑。 今年雪来得早,还没到腊月便累积起了厚厚的雪。 这样结实的雪堆子, 如有人穿过甬道而入牢狱, 长靴踏过雪砖,定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惊扰到狱卒。 不过, 哪个宵小闲来无事会来这地界?又不是劫狱。 近日还算太平, 牢里没新鲜人儿入内。典狱在狱卒们你一杯我一杯暖身米酒的糊弄下,打起了瞌睡。 深更半夜,大家伙儿辟了一间寂静的偏房,玩起双陆博弈,还拿月俸做赌注。原本只是怡怡情,后来玩得凶了,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时间烈火烹油。他们擅离职守, 怕被官人们发现, 典狱擅自做主, 拉上了门。 也是这时,两道黑影从天而降。 他们捧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病鸟,行步如飞。最终,两人止步于乞丐的牢狱。 “咔哒”一声, 锁应声落下。 失去手脚的乞丐歪在床榻上, 直勾勾盯着来人。 他咧嘴一笑, 问:“两位,是来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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