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能突破这一重防守,她们都会被缉拿入狱。 谢家完了,真的完了。 沈香凝望谢青一身的红。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床笫之间,她问过谢青:“夫君为何动手时,都要着红衣?” 谢青修长的五指细细顺她的乌发,温柔缱绻地开口:“最起初只是不想让血花沾衣,后来一想,若身上沾了血,小香会担心。” 所以他欲盖弥彰似的,穿一袭红衣。 这般,即便作恶,他被发现,沈香也不会害怕。 算是体贴吗?谢青的柔情总教人感到惊奇,但她不嫌。 世上那么多古怪的人,缘何不能多谢青一个? 沈香悄悄拉开了一道窗缝,她的目光追逐庭院内厮杀的身影,心里焦急不堪。 官家没有多少耐性,府兵转眼间就和谢家臣缠斗在一起。短兵相接,腥风血雨。 到处都是淋漓鲜血,泼上廊庑,泼上黑瓦屋檐,军士们杀红了眼,连谢家奴仆都没放过。 装备上的悬殊过大,天家将士们的甲胄几乎刀枪不入,不少谢家臣丧命于府兵之手。唯有谢青还能执剑飞跃其中,挥刃杀出一圈重围。 残肢断臂,尸山血海,殷红的梅花几乎要染上天幕。 何等可怖的地狱…… 沈香的内心今日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紧攥双手,望着她的夫君不休不止,为他们挣出这一条生路。 朝廷为何要挥刃向自家人,明明是皇帝先下令杀害谢家勋臣的! 就因为他是君吗?所以可以轻易决定人的生死。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要用时,以大义逼谢家领君命;要弃时,又用家命逼谢家慷慨赴死。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君主?! 为何偏偏待她的夫君残忍?! 连神佛都不站在谢青这一边…… 刀剑铮铮声不绝于耳,震耳欲聋。沈香捂住口鼻,四肢百骸都在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当年,谢安平和塔娜也这样无助吗? 仅仅是想庇护住家人,仅仅是想活下去。 他们会怪谢青一意孤行报家仇吗?可是,夫君他好委屈啊。 沈香心脏疼得几乎要裂开,她栗栗危惧,如影随形,盯着谢青。 求您、求您一定要看顾好自己。 不要受伤,不要死。 沈香忽然发现,谢家臣里,并没有小舟、谢贺、阿景的身影,而其他谢家臣,似乎一心要报家仇,前仆后继杀向这些皇朝严家麾下的走狗。 好怪。 明知是以卵击石,他们还要再战。 不像是冲锋陷阵,倒像是早知天命,背水一战。 他们执意赴死。 沈香浑身起一层鸡皮栗子,如芒在背。 她仿佛懂了谢青要做什么……他在交出软肋,好教天家知道,他所有防身之术溃败,再无回天之力。 他在骗严盛吗? “夫君,回答我,好吗?”沈香迫切想要谢青的拥抱,即便带有血腥味也无碍,她不嫌的。 为了她而覆军杀将的英雄,她又有什么理由厌恶。 直到一支箭,射入谢青的膝骨,硬生生贯穿了他的皮肉,鲜血四溅! 是铁制的弓弩,他们下了死手。 谢青本该倒地,可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倏忽回头,对上了沈香的视线。 狼狈不堪的郎君与她对望,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他深谙沈香,知她在看。 不能在小妻子面前丢脸。 即便是这种时候,谢青还在安抚她。 沈香似乎看到夫君薄唇微动,无声对她说了什么。 但风雨招摇,她瞧不明白。 随即,她听到谢青朗声对敌军道:“不要伤害我的家人,罪臣谢青……归降。” 谢青为了沈香和谢老夫人的性命,心甘情愿弃了剑。 雨水冲刷之下,谢青双手垂落,指尖麻木,雨水湿了他的衣,而他的血,流了一地。 谢青不再负隅顽抗,他不想死在沈香面前。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谢青,请吧,官家在宫中等你。”下令的大监张福贵推搡谢青一把,将他送出了谢府。 而屋里堆积成山高的尸首无人处理,唯有军士们把守里外,不让沈香他们肆意出入。 沈香拉开房门,冲出屋外。 她焦急地问:“你们想带我夫君去哪里?你们要怎样?” 太监催促沈香回屋里:“官家说了,只严办谢青一人,家眷不受牵连,不必面圣。这可是皇恩,夫人别不识好歹!” 沈香和谢老夫人再次被关回了屋里,宅院里唯有军士往返家宅、四下搜罗的声音。 他们在找谢青信印,他们怕他有其他助阵的党羽。皇帝说了,所有乱臣贼子都当绞杀! 沈香无惧军士们搜查,谢青为人谨慎,绝不可能留下罪证……那么他的死呢?他算到了吗? 沈香又记起方才雪地里,谢青那一抹无声的笑。 风雨渐弱,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漂亮的郎君对她说:“不要哭。” 都要死了,还惦记她哭不哭吗?! 混账夫君!究竟想让她心疼到什么地步! 屋外的雨还在下,晶莹剔透的雨珠顺着瓦当滚落,连成一线,人间被一张雨水珠帘织作的网,裹入其中。 训练有素的铁甲骑兵骑着战马,长驱直入,奔向殿宇。 他们奉命,将罪臣谢青带到皇帝严盛面前。 邻近谢府的官人们,即使听到谢府的干戈也不明白,相公府上出了什么事。 若是犯罪,官家该下诏命大理寺的人缉拿罪人,可这一切仿佛都是皇苑中的私事。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打探都没门路,谁敢多嘴就要吃官司排头。 莫要惹火烧身较好,还是闭嘴吧。 雨水没能融化厚积的雪,遍地都是碎冰渣子,稍有不慎便会跌跤。 谢青也是个能耐人,膝骨受了这样重的伤,竟还能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走。他像没有痛觉的怪物,面上一如既往噙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笑。 血迹拖延很长,一路蜿蜒崎岖。随着他的血色衣袍入门,殿内也弥漫开一层腥气。 入殿之前,谢青的手脚俱被戴上了铁镣铐,内侍们也搜过他身,确认凶徒没留下任何行刺之物,这才允许他觐见皇帝。 严盛衮冕加身,九五之尊,端坐上座。 因他是王,世间万物,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然而谢青没跪。 严盛是看着他受了膝伤,还能妥帖地走进屋里。 雪色与雨色间,一道红影拖着镣铐,踉踉跄跄地行来。 谢青究竟是邪神还是恶鬼,自红莲业火的地狱中爬出,还能这样处事不惊? 郎君长身玉立,静静站在海棠花纹铺地上。他凝望君王,轻轻弯唇,笑如大慈大悲的佛陀,触目惊心。 严盛被他的笑镇住,忽感一阵毛骨悚然。 君王怎能露怯?他不怕谢青。 只是他久居宫中,第一次见到这样骇人的情形,一时心间五味杂陈。 这是谢安平的孩子,谢家养出的骁勇善战、卧薪尝胆十余年只为了复仇的好儿郎。 严盛莫名腾升起一团妒意,他澎湃的心绪与十多年前的夜晚重合。 他畏惧谢安平会领兵攻入京城,夺去皇权。 严盛不止怕谢安平,他也妒谢安平。如今,他又妒恨起谢安平的儿子来。 谢家能养出这样厉害的孩子,偏偏他的儿郎,一个个都被谢青压制一头,甚至丧命他手。 丢人。 严盛缄默不语。 他也不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彼此心知肚明。 谢青笑了声:“你没办法当众处置我对吗?若你有罪证,便会当众下诏定我的罪。您要保三皇子,而我达成了三皇子的夙愿,真的将他扶上了帝座。” “住口!”严盛怒斥。 谢青在愚弄天家!他揭开三郎君严谨是何等心狠手辣的逆子,可严盛舍不得舍弃骨肉,还是要重用这个窝囊废。 天家,真有意思。 谢青笑得更深了。 他道:“我给您下跪,您放过我的妻子与祖母,好吗?毕竟,您也不想谢家的事闹大,对吗?这样掩人耳目来刺杀,您也走投无路了呢……” 严盛被他看穿了。 若是死个谢青也就罢了。 皇帝对外还能谎称谢青办皇差出了意外,丧命于京郊。官家派出府兵前往谢府,乃是特地告慰武将门庭的谢家,教女眷们安心的。 可谢家要是满门被灭,又有官家府兵出入家宅,坊间百姓与谏臣们一思忖,难保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即便要杀谢家家眷,也不该是眼下。 他要江山维.稳,不能轻举妄动。 当务之急是哄劝谢青早登极乐。 他作为君王,谎撒得多了,不过骗谢青几句,便能守住社稷河山,又有何不可? 思及至此,严盛叹息:“念你一片亲善家人之心,朕就允你庇护家人。好,谢家家眷可免于一死。” “罪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今日离府匆忙,不曾与家妻道别。还望官家体恤,容我同家妻小叙几句贴己话……若官家不放心,亦可由她递上毒酒,亲自送罪臣一程。”谢青温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没有旁的心思,还望官家念旧情,看在罪臣还算做过几件为民解忧之事的份上,给谢某一个恩典。” 严盛不语。 谢青莞尔:“否则,狗急了还跳墙呢,官家想要谢某老老实实自缢或服毒,怕是有些难度。” 严盛忖度一番,想到谢家能庇护谢青的杀手,均死于府兵的刀剑之下。 谢青欲颠覆皇权,不过螳臂当车。 他自知穷途末路,才会放下手中刃,尽早束手就擒。 严盛不愿同谢青拉扯,免得节外生枝。只要他愿意死,严盛便满足他的心愿。 反正这些谢家家眷也活不了多久了。 让她们眼睁睁看着乱臣贼子惨死才好,这般……严盛心里才快意。 “好。” 严盛应允,谢青也如释重负。 幸好君主爽快,否则他还得闹腾好些时候,才能逼严盛,放沈香见他。 还能再看到小香啊……郎君心情真好,到时候见面,要说点什么呢? 另一边,深夜的谢府,鬼气森森。 内侍省的太监连夜赶来府上。 他们推出沈香,要带她见谢青。 “大监稍待片刻,我去换一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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