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咽下这口气,往后他该如何面对谢家将士与出生入死的兵卒?若是不忍,一时痛快杀了刘云,那他们刚打赢胜战就动了官家的人,这是有反心,无人能容! 骑虎难下啊! 好,好你个刘云,竟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谢安平冷笑连连,最终,他还是举刀,划开了刘云的衣裤。 “哗啦”一声,刘云那无根的残缺之身毕露于数千军士面前,一览无余。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不绝于耳。 刘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狠招,人都要气得背过气儿去。 谢家…… “谢安平!”刘云不知该说什么话,他忽然畏惧成千上万的军士,忽然害怕他们手上舔过外族血气的锐刃。 害怕他们发了疯,要将他斩杀。 刘云贪生怕死啊,他不敢叫嚣,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凄厉地,再次嘶吼出一句——“谢安平!” 他一定!一定会杀了谢安平!绝对会! 谢安平没有理会他,只是对将士们道:“脱下衣袍,裹住小娘子的尸身,好生安葬她。还有我们的弟兄,他时日无多,给个痛快,也带走吧。” 他心很痛,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官场如战场,不可轻举妄动。 他若急躁,手下的人都得赴死。 大宁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该死在对阵的战场上,而不是家府内战,太小家子气了,他不允许。 只可惜,这事儿还是传到了皇帝严盛的耳朵里。 一个阉奴受辱,他全然不会在意。他忌惮的是,刘云拿出兵符印信也无法驱使这些谢家将,一整支实战多年的神策军啊……在关外同草原骑兵历练过这么多年,见过血气开过刃,哪里是他那些豢养京中的府兵能奈何的。 他压不住谢安平了,若谢安平忠心耿耿倒还好说,要是人家起了异心呢? 只要谢安平活着,他就能凭口舌驱动那些效忠于他的兵将。毕竟这是谢安平一手调教出的好兵,是他的手中刃。 变天了,如今受拿捏的人……是天家啊。 这样的祸端,他不允许。 只是谢安平战功赫赫,又帮着他平定北狄,严盛不能因一己私欲动他,得想个法子。 严盛夜里不得安睡,每每入梦便见到谢安平提着寒光粼粼的长剑,走向他。他听到谢安平狂妄大笑,对严盛说:“国是我谢家护的,庙堂是宏才大略的沈家守的。你这样只会在营帐中纸上谈兵的官家,又有何用?不如龙椅换个人坐坐。” “哗啦——” 刀刃斩下,破开床围幔帐。 “啊——!”严盛自榻上坐起,冷汗涔涔。 他睡不着了,差人喊了一盏滋补的杏酪枣泥麦粥来食,压压惊。 严盛养尊处优多年,半点不知塞外风沙有多割人,也不知有多少将士用血肉筑造城墙,挡住那些野心勃勃的入侵进犯的敌军。他以为兵将驰骋沙场,是心甘情愿为他而死,为皇权而奋战,他不知,将士们心怀大爱,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而这个家里有妻有女,有父有母,他们只是恰好生活在了大宁国土之中。 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强占土地,而是为了心中的大爱。 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爱“人”啊。 君不懂如何爱人,怎可能护民。 严盛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路。 严盛还是打算杀了谢家这对受人爱戴的夫妇,他畏惧谢安平,也畏惧他的胡族妻子塔娜。即便塔娜是友军的公主,但有了胡族第二大乌兰部落的协助,若是谢安平起了反心,那塔娜便是增援兵力的关键。 他们都不能活。 严盛不能明面杀他们,会招来风言风语,他只能做个卑鄙小人,暗下动手。 于是,严盛劫持了所有跟着谢安平出生入死的谢家将领,他们有总兵的能力,将士们也认他们的脸,不能留存于世。既是大宁国的臣子,那么就该听君王的话,毫无怨言赴死,即便是“莫须有”的罪名。 这是军令,也是君令。 他们令君主畏惧了,所以必须“英勇就义”,来宽君主的心。 来啊,给朕看看你的忠心吧,谢安平。 …… 谢安平知道今日难逃一死,眼前的谢家将尽数被围剿,残肢满地,血流成河。 他们一定是挣扎过,不甘心,所以才会乱刀斩杀。 不能死得这样不体面啊,不能伤他们啊。 谢安平头一回有了泪意与无奈,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他只是跪下来,给弟兄们磕了个头。 谢安平愧对他们。 今日死的是这些跟着自己报效国家的勋将,明日就要害死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母亲了,还有他的儿子谢青——是他和塔娜盼望着、爱着的孩子啊。 他想,幸好一两年前,把谢贺留给了谢青,谢贺能幸免于难,还会替他们照看好谢青。 谢安平为了家中老小,必须遵从君主的旨意,老老实实赴死。 刘云领着严盛赐的毒酒,命李岷给两人送去。 他怕谢安平发大疯,自个儿不敢露面。 其实他大可放心,谢安平的母亲与儿子都在京中,他穷途末路了,只会好好听话,不敢再给家人惹是生非。 谢安平接过毒酒,对李岷道:“今日,本帅会饮下毒酒,于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死去。唯有一件事,希望你们能把话带给天家,家中母亲与稚子无辜,还望官家饶他们一命。” 多荒唐的话,明明是功臣,却不能活在世上。只是李岷不懂这个道理,今日能死谢家,他日不也能死李家吗?真愚蠢。 刘云听他讲话还算冷静自持,似是想哄他快点自尽一般,笑道:“节帅放心,您只管走好,身后事自有天家照料,必委屈不了您的家宅!” “如此……甚好。”谢安平讽刺地笑了一声,喝下了毒酒。 他没有把毒酒递给塔娜,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然而塔娜却无所畏惧,径直端起酒盏,递到唇边。 “等等,这酒有毒。”谢安平道。 塔娜眨眨眼:“我知道啊,我如今大宁话说得可好了,全听懂啦。” “那你还……” “你们大宁国不是有句俗话叫‘夫唱妇随’吗?我会跟着你的。”她说完,将毒酒一饮而尽。 毒性没那么快发作,还给他们夫妇俩留了点时间。 喝完了毒酒,刘云和李岷松了一口气,他们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俩夫妻伤害。 谢安平没有说大宁话,而是改口,说了阿格塔语和乌兰语。 夫唱妇随嘛,塔娜也跟着他一块儿说。 这算是谢安平最后的倔强吗?至少不想以“安国将军”的身份死去。 谢安平伸手抚上塔娜的脸,她的眼眸金灿灿的,比金日美丽。他很少夸赞她,不是不愿意,而是羞怯。 说起来很好笑吧,他一个饱经风霜的大男人,在面对爱妻的时候,竟也会害羞。 谢安平笑了下,对塔娜说:“你很漂亮,是草原最美的姑娘。” 塔娜也笑了:“我知道啊!我一直都是草原最厉害最美丽的姑娘!所以你娶了我,真的不亏!” “我对不起你,跟着我,你吃了好多苦。” 他不敢这样说,他怕她责难。 但谢安平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不想留有遗憾死去。 塔娜热情地抱住了丈夫,她埋首于夫君微微发颤的肩头,小声哄他:“我没有后悔过,我很高兴能和你结为夫妇。你一定不知道吧?你救我那次,你英姿飒爽的模样就成了我年少时的美梦。我嫁给你啦,心愿成真,真的很幸福。我和你生了孩子,留有我们的血脉,还跟你生活了那么多年,你一直对我很好。” “平时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知入内室时在炭盆边上烘手,驱散寒意后,再来抱我。明明没有起夜的习惯,却知我夜半会口渴,特地睡在外侧帮我端茶递水。夫君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我只觉得自己幸运,能和你在一起。” 她说了好多话,腹部阵阵绞痛,咳出了一口血。 谢安平感受到肩头一热,泪水不自觉滚落,他死死抱住了妻子,温柔缱绻地抚摸她的头发。 “对不起,我没有起兵造反。” “对不起,好不容易国泰民安,我不想再给百姓招来祸端。” “对不起,我为了母亲和谢青,不敢同皇权较量,一争天下。” “对不起,很对不起,下辈子我当牛做马,补偿你。” 塔娜咬了一下谢安平的颈子,但是她没了力气,只能留下一丁点猩红的血色印记。 她目光涣散,好似看到了草原。 一望无际的草原,太阳挂在天上,烤得人身上那层牦牛皮衣也发烫。 她对谢安平说:“不要当牛做马,下辈子,你还当我的夫君。” 这句话,好似让谢安平的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他何德何能,他配不上她。 “好不好?当我的夫君。” “好。”谢安平应下了,他把塔娜抱得更紧。 他想和她融为一体,彼此成为对方的骨与血,密不可分。 下辈子,一定要有下辈子。 他想和她只做一对长命百岁的夫妻,不要国难,不要家仇,不要血雨腥风。 他想和她平平安安或者,归隐于现世。 谢安平忽然想起了父亲。 他的父亲,是上一任“安国将军”。 他为谢安平挡住了射来的长矛,他的膝骨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护住身后的孩子。 那日飘了大雪,皑皑的,柔软的雪,落了满地。红白辉映,血花也更耀眼。 谢安平也想当父亲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想和他一样,战死沙场,守护心中大爱。 他做错了吗?他辱没门楣了吗?所以落得这样的局面。 为何啊?他明明爱着大宁国啊。 为何啊?要这样对待他啊? 为何啊?谢安平不明白啊…… 他心力交瘁,呕出了一口血。 他还是不肯松开怀里的爱妻,他唤着塔娜的名字,和她一块儿闭上了眼。 谢安平亲吻塔娜的面颊,笑着,说:“你总说我不解风情……如今我解了,你不要睡过去,好不好?” “夫君,我好累。”塔娜与他耳鬓厮磨,喃喃,“夫君,下辈子,我还叫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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