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皱眉,骂了句:“把屋子里的灯都烧了!看着真晦气。” 奴仆们从命,踩着高凳逐一摘下皮灯。 堆在院落里的堂灯层层叠叠,挤在一块儿,仿佛尸海。 泼油燃火时,连同沈香写的那一卷经文也一并烧入地府。烟灰袅袅,直卷上天。 也是凑巧,此举真似沈香特地为亡故的小娘子们诵了一场《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的冤魂鬼魅。 …… 沈香归谢府的时候已是子时,她原以为谢青已经睡下,怎料屋舍里一直燃着灯,他在等。 沉沉夜雾,寝房的烛光出奇的雪亮。无尽光瀑自门缝溢出,流了一地金辉,好似日光炙烤过的细沙。 她渐渐走近,门也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拉开。谢青着一袭月白袍衫,立于门边,朝她盈盈一笑。郎君拆卸了发冠,如墨乌黑的长发梳于胸膛前,用一根竹纹纤绳束缚,很是闲适松散。 “小香今日过得好吗?”谢青柔声问她,语带关切。 沈香步入廊檐,待她的手递到谢青掌中,两相比较才知,原来她在发抖啊…… 谢青脸上笑意更深,煞气也重:“看来,不是很好。” 沈香不想讲话,她双膝发软,险些要跪下,是谢青探出手,搭在她的膝骨下,将她拦腰抱起。 沈香被颠入郎君的怀里,她没有抵抗,只用冰冷的额头紧贴谢青微扯开的领口。衣下,皮肉温热,和先前触碰过的死肤不同,是活的。 忽然,鼻腔发酸,沈香莫名掉下两滴眼泪。 谢青心疼地吻过她的眼,惊得小娘子睫羽孱弱发颤。 他搂她入了内室的浴池,着衣同她一块儿浸入水中。 端正的衣冠沾湿了,紧紧贴.合肌理,热水让周身回温。沈香紧靠着夫君,终于不那么冷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倚上谢青,闭目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外衣都剥离了。 郎君无辜地道:“怕湿衣教小香不适罢了,为夫没有坏心。” 沈香轻笑,跨于谢青腰侧,同他面对面凝望:“夫君,我今日好害怕。” 谢青揉了揉她的发:“你看到了什么?” “鬼魅。”沈香舌尖子都发抖,“他把人.皮做成了灯……” 谢青皱眉:“竟让小香看这般脏污的物件吗?倒是胆大妄为。” “我……第一次起了杀心。” 闻言,谢青挑起眉头:“对刘云吗?” “嗯,我好像听到了小娘子们在哭……可我帮不了她们。”沈香咬住下唇,“我要杀了刘云。” “好。”谢青纵容沈香做任何事,“从前我能屠神,但为了小香,今后我也能杀鬼。” 他在哄她开心。 沈香既然把刘云比作恶鬼,那他就如她的愿,替她斩妖除魔。 这时,沈香才反应过来,谢青似乎一直以为自己是凶神。 他不知自己是个好人。 那她来教他。 沈香搭上谢青的肩,微微挺腰,教自个儿坐得更端庄些,挨谢青更近些。 她擦去谢青额上因隐忍而出的汗,小心捧上郎君的下颚,密密落下吻,自眉心至唇角,柔情百转。 “夫君知道吗?菩萨本无相,亦男亦女,亦人亦花草,可为世间万物。”她笑得温柔,“您不是作恶的邪神,您是我的菩萨。” 要命的蜜语,如夺命弯刀。 正中谢青的要害,破了他的俗戒。 谢青扣住了沈香的窄腰,咬住她的雪颈。 郎君于律弄间笑说:“好。那么从今往后,我便当小香的人神,只普度你的众生。” 他归降了,认命了。谢青决定,余生忠于她。
第51章 溽暑已褪, 如今是开秋了。见天儿凉下来,夏日纱罗葛单衣已经不能穿了, 好在还有公中发的春秋缎绸夹衣, 厚度适中,不至于受了风去。 昨夜官家着凉,今日罢免朝会, 参朝官们各自回事职的司府衙门办公便是。 秋老虎来势汹汹, 时冷时热,皇帝借机体恤朝臣,摆出贤德明君的架势。他命光禄寺给各个外诸司府衙送上一份紫苏炒河虾的御膳,以示恩宠。紫苏叶能够驱寒增香,也有盼臣子们保重身体之意。 大家伙儿得了赏赐,当然是对着宫殿的方向叩拜, 感恩君主。更有擅溜须拍马的官吏,已在内侍省的宦臣面前对生病卧床的皇帝哭出声来, 大有“下吏无能无法为天家分担病痛”的股肱之臣架势。 假惺惺。 对此, 任平之很是不耻, 他悄声同沈香道:“官家只是受寒,又不是患疾……我祖上迁坟都没他们哭得大声。” 沈香忙抬袖挡住任平之的嘴:“任郎中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虽说大家都是一个官署里的僚臣,但各司利益牵扯, 明面上一团和气, 难保私底下暗潮汹涌, 凡事都要留个心眼。 任平之听她提点,也不敢再说。他抱了一堆公文, 累至沈香案上。 “这些是工部侍郎王英贪墨一案退赃赎罪所缴的款项赃物,我们比部司的官人已经检勘过了录目, 你再详复一下。若是无误,便呈于谢尚书审计。”话说到这里,任平之忽然问了句,“若是由你去送文书,谢尚书会不会存心刁难你?要我代劳吗?” “不必。” 沈香一下子反应过来,在外人眼里,她和谢青的关系已然势同水火了。 呃,谢青刻薄沈香不至于,但任平之过去就不一定了。 她笑了声,道:“都是为天家效命,分得清轻重缓急,他总不至于明面上为难我。况且,刑部短时间内查获王英藏于私宅里的贪墨赃款,乃是大功一件,他为保仕途平顺,急着将此案结果交付官家,又怎会这时使绊子。” “倒也是,能破此案,真真为他政绩上增光,人家忙着入阁拜相,哪里会在意咱们。”任平之笑了笑,“哦,对了,头司的刘郎中说近日诸君为王英一案劳累多日,正好借着官家赏赐的御膳,咱们在官署中办一场会食,谢尚书那头已经允了。若是方便,咱们还可差遣家仆归府,同伙房讨一道菜,送来官署添彩。咱们刑部衙门的官人众多,一人带一道,晚间定然热闹。” “好。”沈香难得有这样松泛的时刻,她伸了个懒腰,舒缓筋骨,“是了,就一份御食,谁带回家中去吃都不合适,一人一筷子分食又未免小家子气,不如办一场会食,诸君一块儿畅饮。” 不过,她嘱咐家奴带点什么菜好呢? 沈香目光落在案卷上,还是先办好公差,送去给谢青定夺时,顺道问问夫君的意思吧。 一个时辰后,沈香迈入谢青所在的屋舍内。他是衙门主官,有单独的一间居室办公。 许是敬重上峰,挪给谢青的院落不仅清净,还雅致,院中摆一口瓷缸,养着亭亭玉立的掌大红莲,粼粼水面红鱼窜动,加之一侧竹影潇潇,瞧着一派闲适自在。 已是晚衙时分,除了沈香和谢青两位主官,四司全散衙了。 说好了今晚设宴,僚友们下衙也没立时归府,反而是纷纷凑到了小东房先行布置起来。人数太多,唯恐桌椅不够,他们就往各个官司里挪来坐具。 不过再如何忙碌,也不敢到谢青所在的院子里寻东西,一个不落好,会被记恨的。 文臣们做事温吞又细致,依照沈香的经验之谈,没个把时辰怕是不能忙好。 思忖间,沈香已经进了屋里。 “砰——”身后的房门无风自动,一声巨响后,关得严丝合缝。 沈香吓一跳,再朝前望去,原本俯首阅卷的俊秀郎君已然抬眸,含笑凝望她。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夫君借用笔杆子封的门啊。 谢青不想外人窥探到内里事物。 沈香眼眸柔情百转,递上文书,道:“王英受贿的款项赃物,比部司已然收录其中,我也详复过录目了,并无差错。您看一眼,若是觉得妥当,便能上报官家了。” “好,小香稍待片刻。”谢青接过卷宗,细细审阅。他于公事上尽职尽责,不会说笑打闹。有他在官署中坐镇,为沈香保驾护航,老实说她的心能安放上许多。 自打两人婚后,沈香还是头一次在谢青的官室内驻足这样久。以往递送文书,她都是办完差事便立马回官司了,生怕给上峰留下一个懈怠公差的印象。 如今想想,谢青那时是不是也在暗下渴求她多留一会儿?毕竟他对她的居心,仿佛一直不良。 沈香莫名耳廓生热,她疑心是门窗紧闭,透不出风。 今日已下值了,原地静坐着太像挨罚。沈香意图起身走走,四下看看,思来想去,又不敢造次。 她如坐针毡的样子实在可爱,谢青余光瞥见,勾唇,散漫地道了句:“内室帘后有一盏茶汤,是我今日刚从茶焙笼里取出的团茶。你若不嫌凉,可端去小吃两口。” 沈香被郎君温雅的嗓音一惊,定睛望去,十分确信他并没有抬起头来窥她。 咦?他怎么知道? 明明该专心公事的谢青,原来也会分寸许心神“关照”她啊。 有点窘迫。 “嗳,多谢您。” 沈香起身行至用于休憩时喝茶的内室,走到一半路程,她忽然反应过来一桩事——谢青不会这样马虎,供她喝凉了的茶水。 难道,是他看到她鼻翼生汗,故意拿话调侃她吗? 他是不是猜到沈香在想些什么不好宣之于口的隐秘事了?她心底呜咽一声,更惶恐了怎么办?! 沈香心神不宁地端茶,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举起的茶碗忽然被横于腰腹的白皙指骨截了胡。 ——是谢青夺走了她的茶汤。 “嗯?”沈香不解,正要发问,却见谢青已抿了一口茶,靠近了她。 熟悉的桂花香气萦绕周身,勾了她神魂。 硬朗的指骨捻住小夫人的下颚,迫使沈香往旁侧偏头。 也是这时,郎君俯首,薄凉的唇印上沈香的嘴角。 他蓄意含温了茶水,往她口中哺去。 沈香的牙关被他撑起,被迫仰头,茶水于口中含混,她受他差遣,只能紧绷着身子,不住地吞咽。 茶汤确实不冷了,只是那略带苦涩的茶香满溢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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