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一点,沈香深信不疑。 往后,除非是官家亲来搜她的身,否则她的女儿身绝无机会暴露于人前。 今日,沈香的软肋已毁,她能更坦荡前行了。
第50章 三日后的夜里, 沈香还是依时抵达东坊的翠云居。 翠云居是一间酒肆,不少百姓会来店里沽一壶酒, 斩一斤佐酒的卤猪肉带回家中吃。肉香四溢, 诱得人驻足不前。沈香今日想到刘云就没心情吃夜食,饿了好些个时辰,早已饥肠辘辘, 脾胃都要不适了, 奈何眼下也没很好的用饭时机。 她蔫头耸脑抚了下小腹,想起谢青。若是夫君在就好了,他定会给她买晚膳,照顾她起居。 想到夫君,沈香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她见他,总是很欢喜。说到谢青, 沈香不免又思忖另一桩事——晚间正逢刘云出宫,谢青若想报家仇, 命谢贺跟着她游入刘云私室杀之, 岂不快意? 谢青不是蠢笨的郎君, 他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迟迟不做,便是他不愿。 为什么呢?他不想为父母亲报仇雪恨吗?郎君谨慎,定有别的打算。难道……他的复仇路,不仅仅如此? 沈香如梦初醒, 且为夫君捏一把汗——于君主而言, 此乃狼子野心。 怪道要摘出沈家, 谢青竟然是打着这样株连九族的算盘,太冒险了…… 她的思绪被一记拉扯打断, 沈香侧目望去,原是一名婢女在牵她的衣袍。婢女对沈香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又张嘴给沈香一观究竟——不是她无礼,而是被割了舌头,发不出声音。 刘云做事,真是谨慎又狠辣。 沈香被黑布蒙上眼送上青帷小轿之前,她隐隐听到熟悉的鹰唳,心下了然:是谢青的海东青白玦跟来了。它听主子的命令,私下里护她安危。 谢青给她介绍过他养的猛鸷。 母亲塔娜的那只海东青活够二十年死了,死之前,它带来了一只顽劣的雏鹰,可能是它的幼崽。海东青属万鹰之王,极通人性,它愿意舍弃草原追随塔娜而来,也希望它的孩子能继续追随谢家子弟。 不过,谢青想要这一只鹰,便得自己驯服它,逼它认主。熬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若真想鹰隼服气,须日夜盯着它,不让其休憩,不让其吃喝。看似煎熬大鹰,也磋磨肉眼凡胎的俗人。 沈香觉着有意思,问他:“那夫君最终是如何驯服白玦的?” “五六年前的事了。”谢青皱眉,回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含糊一阵,他支着额,慵懒开口,“为夫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具体如何驯服的海东青,我已忘了。不过也不是常人那等熬鹰的法子。” “可惜了,我猜一定很有趣。” “哦……我想起来了。熬鹰倒也不难,我不过是拎了一柄刀子,同它道,若是不帮我抓回那只逃窜入山的羊羔子,我今夜就烤鸟儿吃。嗯,过程很轻松,它竟能听懂人言,也畏惧尖刃,很快为我效命。唔……这点也不知是不是它母亲教的。” 沈香嘴角一抽,心道:果然,夫君才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男人,他怎可能会浪费时间和一只鹰同生共死煎熬着呢?定是会另辟蹊径折磨白玦的。 小轿颠簸、摇晃。 沈香想着谢青,时辰过得非常快,转眼到了城外远郊的一处宅院。院落四壁不挨官道,尽是峥嵘的草木,郁郁葱葱。 刘云换了一身远天蓝底菊花缠枝纹圆领袍。居家的打扮,看样子今夜是不回宫中,反倒宿在外头。 沈香不知宫闱内务如何运转,但刘云也没那个胆子玩忽职守,既能出宫,兴许私下里领了官家什么差事,这才在外过夜。 她如今是刘云请来的客人,恭敬见礼:“来得匆忙,都没能给大监备些见面礼。” 刘云笑答:“何必如此见外!说到礼嘛,俗物咱家也不爱,倒喜欢些有意趣的。” “意趣?”沈香问,“您真是风雅之人。” “沈侍郎过奖了,咱家少时没读过几本书,腹腔里的那点子墨水,都是入宫后跟着官家才耳濡目染了些。哦,说起这个,沈侍郎擅工笔丹青么?” 沈香羞赧地笑了下:“不怕大监笑话,下官画技实在拙劣,登不得大雅之堂。” “好歹是世家子弟,比咱家这起子俗人握笔是工致得多。我这儿有几盏素皮囊子的灯,想借沈侍郎的丹青妙手,添上几笔风流写意,也不知沈侍郎愿不愿意赏脸?” “您客气了!”沈香躬身,“能为您效犬马之劳,乃是沈某的幸事。” “好,好!”刘云大笑了两声,眉欢眼笑,瞧着十分高兴。 他引她绕过廊庑,直奔一间富丽堂皇的偏房。不是寝室的格局,天花拼着沥粉贴金的雕木平棋,色泽绮艳炫目。 沈香定睛望去,目光落在挂在梁枋上的几盏堂灯,中间燃着细微的烛光,黄澄澄的一豆光,比天上星还孱弱。不是火光不够足,而是灯骨外裹的那层皮太厚实……肉色的皮,不属于任何一样她见过的、长毛的猛禽。 此乃肉身皮子!她猛然想起那些从普济堂失踪的小娘子,她们被交到老太监手上,然后呢?杳无音信。 为何啊?因为她们都死了…… “呕——”她想吐,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硬生生忍住了,把难受压回嗓子眼里。 沈香不能露出任何端倪,她回过神来,明白刘云在试探她。他对她之前说的那些借口还心存疑虑,不敢轻易用她,所以他领她来看那些无辜小娘子的“归宿”。若沈香见过普济堂的人间炼狱,她定会知晓刘云的用意,随后方寸大乱。 ——这个恶鬼!他怎敢! 沈香怜悯这些无辜枉死的女子,她定会为她们报仇。 请等等啊,沈香会想法子为她们消除怨气。 她袖袍下的五指紧攥,面色微微发白,再害怕、再恼怒,沈香也没有旁的动作,只是疑惑地凝视这些皮灯。 见状,刘云微微挑起眉头,细声细气问:“沈侍郎猜,这是何种活物的皮?” 他想给她添一把火,助助兴致。 沈香笑了笑:“刘大监让下官来猜,下官才疏学浅,实在猜不着,总归不至于是人/皮囊子!” “哈哈哈,沈侍郎真有意思。”刘云对抄袖笼,抬了下颚,“来人呐——还不快给沈侍郎看座?递上丹青颜粉,供沈侍郎作画啊!” 他是有意作弄她,逼她“献丑”。 开弓便无回头箭,沈香不能退缩。 不是怕的时候,除非她想死在这里。 沈香深吸一口气,执着婢女递来的绘笔,沾了水与金箔粉,靠近了皮灯。 越往前走,腥气越重,皮囊子似是覆了一层防腐的蜡,皮色惨白,还没糜烂。 沈香踮脚,吹熄了灯腔里的火光。四周暗了许多,她感到毛骨悚然,腿都在发软。 沈香只得借着旁侧的灯光,强忍住战栗的肩头,小心落笔。她心存慈悲,欲超度亡魂。 于是,沈香用金笔默下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经文,又绘上了秀水青山,盼其来世降生于仙境桃源。 傻大胆。 刘云没料到这位沈侍郎是真不知皮灯所为何物,竟没有半分畏惧,还照他的话绘了丹青。由此可见,谢青的确没将普济堂一事抖露给他。 想也是,若沈侍郎知晓这些事,又怎会羊入虎口?人又不傻。 沈香写完画完,放下笔,心平气和同刘云道:“大监,我已作完画了。” “是吗?来呀,燃灯!咱家要看看沈侍郎的墨宝画卷!” 刘云一声令下,皮灯再次燃起。 “哔啵——”烛火跳动。 这一回,孱弱的烛光借着金箔粉尘的光势,折射出夺目的流华,金光灿灿。那一句句佛经自肉皮透光而出,仿佛门徒佛子对天梵唱,超度众生! 居然是经书?! “大胆!你这是蓄意骂咱家心狠手辣?!”刘云震怒,他以为沈香在挑衅他。 沈香忙行礼致歉:“大监莫气!不过是沈家自小礼佛,不喜杀生。今日嗅见死物血气凶相,方才起了慈悲之心,想以经文禳解活物亡魂。下官无意开罪大监,还请大监恕罪。” 她一派诚惶诚恐,不似造假。 刘云还有事要她帮忙,强压下心气,不计较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刘云抚了抚胸口的怒气,冷哼道:“咱家不管你到底在想什么,既要入咱家的麾下,那势必要拿出些诚意来……” “还望大监明示。”沈香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秋官衙门里,下官已得罪了主官谢青,往后怕是有不少苦头要吃,再不搜罗些门路留以后用,恐怕来不及了。下官是真心想投奔大监门下,还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她满心无奈,脊背弯得真诚。 刘云咂摸一番,还是开口:“既这么,咱家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给你一个机会也不是不可……咱家有个名叫‘邓炜’的干儿子,前两日连同内诸司的吏人一块儿落到刑部狱里头了。他牵扯上的事儿,你该有所耳闻。那名怀孕的宫女自然是和咱家干儿子没关系,可防不了某些阿猫阿狗从中作梗,以此生事呐!毕竟眼红咱家高位的人太多了,咱家爬得高些,往后庇护你也稳当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监所言极是。您想让下官怎么做?” “倒也不难……只需你刑审邓炜时,寻个隐秘的当口,教他把子孙根再剔干净些,不怕掖庭狱复验的宦臣们查证便是。免得他那玩意儿还有动静,到时教人抓住把柄,跳黄河里都洗不清!” 刘云发下话来,总算是把私事交代出去了。 沈香连连应诺:“好,下官定会努力办妥当差事,给大监献上这一份‘投名状’。” “嗯,你去吧。”刘云对沈侍郎没什么好感,交代完事便赶人走了。 沈香刚走,刘云回头望了一眼满屋子的皮灯。 他最厌烦神佛,也抵触神佛,平日里连佛珠都不盘,仿佛阴司事见了光,便要被上苍清点罪孽,罚他死后堕入畜生道。 这个沈衔香,胆敢触他霉头。真是没眼力见儿,怪道一直被谢青压上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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