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沈香见到这不新鲜的一幕,心头一跳。不像是巧合,倒如有人蓄意为之。 她扬起笑脸,温柔瞥向谢青所在之处——谢青端正坐在上首,姿仪婉和。 只是平日里都爱用视线追随沈香的郎君,偏生今时今日垂眉敛目,一言不发。 太安静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每每做错事了,他总这样低垂眼睫,装可怜,扮无辜。 唉,不必说,绝对是他干的。 散了宴席,沈香行色匆匆回了家宅。 她快步穿过洞门,拦住了谢青的去路。 小妻子张臂来迎,谢青不胜欢喜,他抻手,拥住了她,埋头于她肩窝细嗅。 呃…… 沈香只是想阻拦谢青前行,并不是要投怀送抱。 罢了,不重要。 她看着郎君落寞的眉眼,又一次心软了。 沈香小心拍了拍谢青的脊背,问:“您今日为何要打落羊肉?” “手法不够隐秘,倒教小香发现了。”他语带笑意,没有认错的自觉。 沈香也不会为难他,只好奇地问了句:“为何呢?” “……”谢青不想开口。 “唉,糟蹋我的吃食,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没有糟蹋。” “您……明明这样做了。” 谢青紧闭唇瓣,忍了很久,开口:“我不想任平之吃你的东西。” 她懂了,是拈酸吃醋啊。 何必迁怒一道菜,倒了真可惜。 不过,吃醋的夫君也很可爱。 沈香忍不住笑出声来:“夫君一点都不大度,好小心眼。” 谢青又有一堆歪理,笑说:“若是大度便要将你让于他人,我情愿这般小肚鸡肠。” “也对。”她抱了抱夫君,“我没有生气,只是下一次,好歹别这么匆忙就击落菜食。” “嗯?” “那可是钟翠居的招牌菜啊,我也很想吃一口的,倒是没机会饱口福。” 听得这话,谢青才蔓延上一股子愧疚。 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知了错。沈香哄郎君认了错,很是自得。这样才好,慢慢教他,两相融洽。 “不过,为夫也没吃到自己想食之物,我们算是扯平了。”谢青冷不防说了这句话,语带促狭。 沈香懵了懵,后知后觉想起他要吃的事物,脸颊顿时烧红。 啊!她的夫君为何总这样坏心眼呢!还学会睚眦必报了!
第53章 是夜, 沈香睡到一半起身如厕,感知到身侧的被褥一凉。 谢青不在吗? 她疑惑地睁开眼, 室内乌黑, 并无人影。 沈香披衣下地,余光瞥见窗外亮起一团黄澄澄的光。 她睡眼惺忪地出了屋,只见谢青散着墨色的长发, 立于庭院中。月光倾泻于他修长白皙的指骨上, 更添几分温润。 而他的两指,衔拿一样沈香熟悉之物,毫不留情地抛入火盆之中,任由火焰将其吞噬殆尽。 火焰舔上衣袍,张扬、红艳。 ——那是她今日穿的公服。 “……”沈香一脸静默。 有时她想,她即便和谢青完婚, 也看不懂城府深沉的郎君。 谢青耳力极佳,定是听到沈香的脚步声了。 但他迟迟没有回头, 说明他知道, 这样的行径, 沈香一定会生气。 知错照做,罪加一等。 特别是焚烧官家御赐公服,冒犯皇权,正常人都干不出这起子招惹是非的事。 沈香想叹气, 想教他解释。张了张嘴, 又觉得疲乏——天呐, 她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最终,还是谢青踅身, 朝小妻子温柔一笑:“小香。” 又是让她心软软的美貌,加上那完美无瑕的笑颜……能骂他什么呢?夫君不会有错。 沈香拧了拧眉心, 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走向谢青,捧住他的手:“入秋了,夜风大。只穿这么少就出屋,也不怕受凉吗?总要体恤自个儿的身子骨,别让我担心。” “好。”没有挨骂的郎君凤眸都亮了,他笑意更甚,从背后搂住了沈香。 暖意绵绵不断自后脊传来,笼罩沈香周身。困倦褪去,她的脑仁儿也清醒不少。 谢青:“小香有什么想问的?” 沈香摇摇头:“我明日上身的公服还有么?” 她不在意谢青为何要烧衣,横竖她不责难他,只要别耽误她的公差,这样便够了。 “有的,我只烧了一身。”谢青的嗓音更柔软、粘缠,也更悦耳,勾人心神。 只?沈香头疼欲裂,她还得感激他的“宽宥仁慈”吗? 谢青依旧在笑。他以为,沈香发现他作祟,总会惩戒他的。 但沈香没有,纵容他一意孤行。她一直在包容他,宠爱他。 谢青第一次连心都要被沈香煨烫化开了。又起了一点难言的情愫,暧昧地沾惹,迫使谢青低下头,咬住了沈香毕露在外的白净长颈。 “您……” 沈香耳珠丰腴,被濡烫之舌裹挟,里外游移。唇瓣熟门熟路,撩起一阵痒。 沿着她敏锐的耳骨,走势一直朝后,缠绵于后颈的茶色小痣,很危险。 他在舔。 仿佛要擦拭去所有令他不快的、外人的气泽,教她独属他。 偏偏这时候作乱吗? 沈香搞不懂谢青了。 她哪句话撩起了他的兴致?明明最自矜端庄的郎君,竟在空旷无人的庭院里也要捉弄她。 不是谢青的性格呀! “为什么?”她语带战栗,被欺得难受。 谢青不语,只是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接着,他紧紧抱住了沈香,有力的臂膀勒紧,不容她逃离,也不许她拒绝。蛮横、霸道,一反常态。 良久,待沈香再要发问时,谢青开口了:“你的官服,有别的男人的气息,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要毁去吗?” 趋于兽.性与野心,随性而为。 “……”谢青不语。 沈香知他缄默,就是不想辩驳——谢青聪慧,他有许多句沈香爱听的“正常人”的言语来回答她,但他不愿意,他就是想暴露自己满是恶意的怪物一面,看看她能接纳到几分。 任性的郎君呀,一直在博取她的注意。 沈香对他仍旧很有耐心,只柔声说了句:“至少要给我留两身换洗的公服。” 她应允他做任何事,在不妨碍她日常起居的情况下。 谢青微微一怔,明明该欢喜小妻子的宠爱,但他凤眸里哀伤更甚——他好爱她,他离不开她了。那股异样的爱意压制了他的本性,教唆他囚住沈香,纳她入怀。 他想封住她的五感与口鼻,命她闭眼,令她战栗。 让沈香感受他、感受他、感受他。 仅他一人。 这是病恹恹的沉疴、这是不对的、这是会被沈香厌弃的。 沈香高高在上,乃他的神佛与菩萨,而谢青想拉神明入泥泞。 他意图禁锢佛陀,让沈香只庇佑他一人。 不可以吗?允他吧! ——求你,偏袒我吧。 …… 沈香不明白,但她能感知到谢青的情绪。他心情不好,却又没有满溢的杀心。他只是哀愁地低眉,犹如梅雨天里携入庭院的冷风。 “我没有生气,您不高兴吗?” “高兴。”谢青头一次没有笑,他紧抿唇瓣,“我只是在害怕。” 这是谢青第一次示弱,他对外一直强盛巍峨、不可一世。但他面对柔心弱骨的沈香,会感到畏惧。 沈香不解:“我听不懂,您能讲给我听吗?” 她不想去猜谢青的念头,她引诱他向阳、教唆他从善、勾引他投奔她,对沈香敞开心扉。 “如果有朝一日,小香死了,我该怎么办呢?”他迷茫地思索,很快又释然,“还好,我能与你同往。” 一起赴死。 没有沈香的人间,太无聊了,一片枯槁。 谢青不怕死,他只怕失去小香。 沈香被他这句肺腑之言震撼,四肢百骸都生涩、发麻,继而血液流转,生出暖融的花。 谢青还有一句话没说——死别尚可同往,若是生离,他定会折断所有企图侵占沈香的、歹人的颈骨。 教唆他妻奔逃的恶人啊,终究会死在他手里,一个不剩。 连他们的血,都会被放干。 “我不会离开您的,无论生离死别。你我,生同衾,死同椁。”沈香终是顺下了这一头野兽恼怒的翻毛。 她不畏惧谢青,亦愿意与兽为伍,厮守一生。 …… 翌日,刑部狱,暮霭昏黑。 四下无人,月光照进铁窗,昏暗的囚室铺陈一片蟹壳青的亮色。 血腥味与腐臭味无孔不入,钻入鼻腔,催人作呕。 谢青今日心情很好,昨夜他的仓皇无措,终是令沈香心软。 诱她被绸带蒙住一双水灵的杏眼,折弯膝骨,任谢青肆意妄为。 整晚,他不知靥足地冒犯小妻子。 没有一点作为夫君的温柔。 倒是劳累沈香,没睡足觉,今日天擦亮,又要赶来官署办公。 他总得体人意一点,不能再欺负沈香了。 可是,秽念好难忍受。 谢青,好为难。 而底下被锁链囚住的邓炜,全然不知谢青是在思念妻子——他只觉得刑部主官谢青脸上端着温文的笑,内里却犹如蛇蝎,十分可怖。 他真的是惩恶扬善的官吏吗?为何让邓炜这样见惯掖庭阴司的宦臣都感到毛骨悚然。 邓炜等了很久,谢青终是开口了。 他笑问:“你想要留下那个孩子吗?” 谢青冷不防问出这句话,惊了邓炜一跳:“谢尚书在说什么?下吏实在不懂。” “装傻充愣吗?”谢青单手支额,皱起眉头,“这里没有外人,你的话传不出刑室。” 邓炜咽了咽唾液:“您以为那个宫女怀的孩子,是下吏的?” “不然呢?她可是你的对食。”谢青微微一笑,“即便没了子孙根,你作为人,也会有独占欲吧?总不能纵容你的对食,去同旁人有牵扯。” 邓炜不语,他不能认下这个罪。 谢青嗤笑一声:“也是凑巧,一次宫刑竟没让你折损阳刚,还蓄养了那么一点效用。你这么宝贝那物件,无非是想留下个传宗接代的子嗣。若我有法子保住那名宫女和你的孩子,你愿意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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