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怅然:“那您的这位僚友如今怎样了?” “杳无音信。”任平之失笑,“不过,我和她约好了。如有机会,一定要上京城来寻我叙旧。” 沈香心里微热,原来她的朋友,都在想念她啊。 她含笑:“任官人放心,您的旧友一定会来找您的。这么久没来信,想必是日子过得很好,这才没顾得上旁事。” “若真如此,我倒放心了。” “夫君唤我,先失陪了。” “走好。” 任平之同沈香道别,散衙了,他没有公差待办,得归府了。 才走两步,任平之足尖一滞。、 等一下,她刚才,是不是喊他“任官人”?谢家的官眷怎么会知道他的姓氏? 转念一想,许是谢青居家时说起过官署诸事,任平之晃了晃脑袋,也就没多想什么了。 另一边,沈香和任平之闲侃好久才来找郎君。 抬眼一看,谢青面上温文的笑比平素多添了几分阴鸷。 沈香打趣:“您不会是吃醋了吧?” “唔……”谢青沉吟,倒不答话。 他止住步子,忽然握住了沈香的腕骨。 虽有宽袖公服遮挡,但在官署里卿卿我我,还是闹了沈香一个脸红。 她决定不再挑衅夫君,先入谢青的官舍再说。 好歹夫妻交流,也要顾及颜面,掩人耳目一番。 官舍里挂着几盏荷叶宝盖红纱堂灯,两重莲花灯坠,下垂飘带,书着君子箴言。案几上,数卷公文累积如山,菊花瓷碗里茶气腾腾,竟是刚刚起的身,方才谢青一直在室内翻阅公文。 “您特地来接我了。”沈香回过神,心头一暖。 谢青轻哼了一声,语带促狭:“只是一打照面,便看到小香在外沾风惹草。” 他是真吃起了飞醋!还这样坦率! “哪有!我好歹是挂念您才来的官署。”沈香吃吃直笑,高举起腕上的红漆酸枝硬木食盒,“我给您带了炙板鸭,还有几样小菜,您垫垫肚子。” 知道小妻子是为自己而来,谢青的脸色好上不少。 他撩起公服,帮沈香布膳。 狭窄的官舍中,两人盘腿,落座毡毯就餐,别有一番意趣。 谢青给沈香夹了一块蜜汁烤鸭肉,道:“小香同任平之寒暄,我不是很生气。至少,你还有一个可以借钱的挚友。” 此话一出,沈香的筷子都要落地了。 差不离两年前,她刚跑出京城,身上没盘缠,和任平之借了点钱。 眼下经谢青提醒,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心间油然而生。 沈香好奇心起,问出了话:“等一下,您为何会知晓这件事?!难道那一袋钱……” 谢青勾唇:“不敢多给,唯恐小香起疑;又怕送少了,小香没吃没喝,风餐露宿。” 原来她能成功出逃,私下里还有夫君的帮助啊。 沈香面上讪讪,忍不住摸了摸鼻尖子。 谢青挑明这个,分明是小心眼,不愿沈香把功劳记在任平之头上。 门窗没有关紧,漏了一丝风进来,凉风习习,却吹得人燥热,面红耳赤。 沈香缄默吃完了膳,今晚的刺激可太大了。 谢青还要忙公事,她决定陪谢青看案卷到深夜,再一块儿归府。 有小妻子在旁相伴,谢青定然觉得好。 只是官署里枯燥,也不知能拿什么事物供沈香消遣,他抬头看了一眼架子上的书,都是律令,并无杂书,沉闷得很。 沈香会意,和谢青讨了纸笔,用以消磨时间:“我想给任平之写一封信。” 谢青困惑地问:“写什么?” “两年了,我都没给他写过信,好歹他也是我衙门挚友。” 一想到沈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把任平之丢到犄角旮旯里不管,谢青的心底升起了一团隐秘的欢喜。 他微笑,同意了小妻子的请求:“好。” 沈香搬了一张小案几,于谢青面前铺开纸,又取玉蝉镇纸压制翘起的边沿。她伏案斟酌言辞,差点失神,咬了一笔头墨汁。 谢青看案牍时鲜少分心,今晚破了例,时常添几笔夹批,就掠视一眼沈香。 小娘子的发髻抹了桂花水,烛火摇曳中,明光瓦亮。落笔白纸时,她微低了头,后颈细绒绒的软发,一颗茶色小痣若隐若现,愈发诱人。 想闹沈香,又觉得今夜景致甚好,不忍心打破这一重静谧。 沈香最终决定,给任平之写这两年的见闻。 一直想着来日方长,总有一日能围炉夜话,她便也没有及时联系任平之。 时间久了,沈香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时日并不如她想的那样多。 她日日忙碌,想着谢青管辖刑部,任平之一定出不了差池,却忘了对方不知她的近况,或许日日挂念,夜不能寐。 思忖间,沈香下了笔:“任兄,见字如面,你近来可安好?既是家书,言辞便也朴实些,不取锦心绣腹之文藻,少些卖弄。这样,才不显得你我生分。” “任兄勿怪,时隔两年方才提笔给你书信,实在是平素繁忙,抽不出空闲……” 她告知任平之,她这两年寄情于山水间,过得很快乐。 她和花奴学回了如何将折下的花养得长寿,说起来很简单,只需摘下牡丹等花团,用烛火燃起根柄,再入添了水的花瓶,便能养得馥郁饱满;她也去了偏僻的乡下,每到秋日,庄稼成熟,百姓们就会拿出佳酿,摆一桌社酒席面…… 沈香和任平之说了许多风趣的事,大多都是她在金垌县的见闻。 她想让旧友放宽心,一字一句都是桃源生活。沈香看开了很多事,有了新的家人,也在洪水里学会了放下过去与珍惜爱人。 她真的生活得很好,也没有自苦,任平之尽可安心。 …… 这一夜,小舟和阿景各拿到一封信,分别是郎主与夫人给的:一封是沈香写的,送往任府;另外一封是谢青写的,信封外只写了个“文”字,送往京外的祁州都督府。 翌日,任平之收到了沈香差人递来的信。 天还没亮,他就着烛光读完了信文,嘴角牵起欣慰的笑容。 “知道小香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任平之一直将她视为好朋友,两年没有小香的音讯,他还以为她不记得京中诸事了,也忘了他。 原来,小香只是蛰伏于市井之中,体会百态人生。 看到她诸事顺利,他心安了。 任平之珍视这一封类同家书的信。悉心折好后,他将其放到收纳书信的木盒,好生收藏于书房。
第84章 祁州, 亲王府。 祁亲王严文收到了一封京城送来的信,他翻动书信, 认出这是旧友谢安平的儿子谢青送来的。 扫了一眼内容, 他同下属道:“将这个名叫‘孙楚’的孩子,调入都督府近卫一列。” “是。” 祁亲王阖了阖目,把信件塞入匣子中, 与其他的信封收纳至一处。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 就藩亲王们上京述职,皇兄严盛特地置办了一场秋日巡狩。 祁亲王是老幺,一出生因腿疾,不受天家待见,便是父君也嫌恶他,觉得他丢尽了自己的颜面。毕竟威严的真龙天子, 血脉上乘,又怎会生养出这样的残疾皇子。 严文自小便知, 就是他再有读书的天赋, 父君也不会高看他一眼。先天的腿疾, 注定让严文生来就与帝位无缘。 因他的羸弱,抢阳斗胜的皇兄们故意同他划分干系,泾渭分明,时常以戏耍他为乐。 便是那时, 皇兄严盛掌了大统, 而皇兄们也早早成了家, 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 那日,狩场的排场很大, 角弓嗡鸣,烽烟四起。秋后的深山, 飞禽走兽缺少粮食,便会满山逃窜,也极容易被陷阱中的诱饵吸引,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亲王们在皇帝严盛面前设下赌局:皇亲宗族子弟俱出动打猎,一日内,若是谁狩的猎物最少,便要当众罚酒一坛。 严文因腿疾之故,不擅骑马,也不能过多饮酒。一旦喝多了,他的腿便疼痛不堪,难以行走。 因此,这个赌注是故意针对他的。 皇兄们促狭,想看他笑话,等着他卖乖求情,当着各位皇嫂的面儿,丢一丢人。 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但严文却觉得极其伤自尊心,从前年幼被戏弄便罢了。如今,他是刚娶了妻的。他的妻子温静虽是文官小户出身,却温婉可亲,即便被圣旨压折了筋骨,逼着自己嫁给了他,也从未厌弃过他的腿疾。 犹记得成婚那日,严文心悦温静,迟迟不敢褪下婚服。 他喜欢温静的谦和,心间莫名升起了一股子自卑与羞愧。 严文害怕他肌理蜷缩、膝骨狰狞的腿会被温静看到。 他畏惧家妻眼里的嫌恶,即便她很有涵养,那情愫稍纵即逝。 严文又要破罐子破摔,躲开了。 怎知,温静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给郎君脱衣,好吗?” 温静笑着望他,眼眸里全是柔情。 严文不忍拒绝,鬼使神差应了一个“好”。 他想着,她见到了伤处,自会知难而退。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少师知道他没有被帝王立储的希望,一直冷待他;兄长们知道他没有一争皇权的可能,拉帮结派欺辱他。 严文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个人,如今他在妻子面前也抬不起头。 可是,温静没有嫌他。 她帮他擦了身子,望向他的腿时,眼底只有真挚的心疼。 她的动作更加小心了,细腻、温柔,也不知是不是下手轻柔,又或是巾帕上沾了热水,连同严文被霜雪覆盖的心脏都软化了。 温静秋眉微蹙,小心地问他:“夫君的腿,疼吗?” 严文一怔。 原来,也会有人关心他——腿疼不疼。 再后来,严文还知道,原来温静早早就见过他的。 严文不如皇兄们得宠,住在宫中的时间不多。他在宫外有皇子私院,闲暇时,也会穿一身不显贵的青色袍衫,登上寺庙里的佛塔高楼,凭栏阅卷。 温静入寺祈福,正遇上一场淅沥大雨。 挂满姻缘红绸的月老树下,她仓皇一抬眼,正对上眉眼冷峻的青衫郎君。 仅仅一瞬,严文错开了脸,继续翻阅下一页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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