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妻子一贯促狭,竟开起他的玩笑。 “既如此,小香闭上眼,我牵引你走。” 谢青心情颇好,伸出修长的指节,轻轻覆上沈香的眼睫,莽撞地将她的光挡住了。 沈香哪里知道谢青城府黑厚,还能见招拆招,她霎时受困于郎君身前,受他挟制,逃脱不得。 作茧自缚。沈香忽然想到这个词。 谢青揽着她入府。 夜风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挡,沈香的脊背吹不到风,闷闷的热,仿佛被裹入了厚重的壳里,周身俱是谢青的气息,熟悉的、清冷的桂花香味。 近日他真温顺,竟没有换香。 沈香莫名想起谢青是很喜欢甜腻的血气,他硬生生克制住了野性,也临时改了口味。 见不见殷红血渍都无所谓了。 他有妻了。 沈香意识到,她成了谢青的独宠,是谢青这个掠食野兽的掌中之物。 平日能看到郎君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觉得凶险,今日看不见路,也瞧不见人,谢青与生俱来的腾腾杀意压迫着人。沈香全凭感觉依赖谢青,脊骨竟会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战栗。 她被他拥着呢。 沈香倏忽停下了步子,她能透过指缝的光,感知到环境的变化。 他们穿过很长的廊庑,眼下入了屋里了。 这算什么夫妻情-趣吗? 该松手了,别故意戏弄她。 沈香想这么说。 可还没等她张嘴,沈香觉察到谢青的腕骨微动,青筋震颤。 他的掌心换了个位置,人也慢条斯理立于沈香面前。 滚烫的呼吸近在咫尺。 谢青作怪,他还是没有松开束缚,还她自由。 再要问什么,沈香的樱桃小唇就被封住了。 暝暝夜晚,谢青又伺机吻了她。 沈香浓密的睫羽微微战栗,好似蝴蝶的纤薄的翅膀。 谢青冷硬的指骨依旧拦在两人之间,像大婚时的红绸盖头。 沈香看不到漂亮的夫君,只能凭这一个细腻又绵长的吻,纤悉地感受他。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处处都碰得到。 一蓬蓬炙热的呼吸纠缠在一处儿,密不可分。 明明是唾液的拉锯,却能引得尾骨酥麻。 连带着腿心都发软,要站不住了,又被坏心眼的谢青堪堪扶住,动作轻柔,甚至带点怜惜。 这是谢青所求吗? 沈香意识到,他分明是知道她难耐的,他是故意的。 寝房黑黢黢的,箱笼与案几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雾纱。 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屋里的灯可能也被谢青一记手刀熄灭了。 漆黑的室内,任意骚动都被放大。 耳边是谢青轻微的低吟与吞咽,她仿佛听到郎君的喉结滚动,撩人的一颗胡桃核儿,躁动与祟念,几不可查,稍有所感,便震撼她的耳廓。 他在尝她啊…… 吞下的,都是沈香的气泽么? 沈香觉得,她的肺腑里,都卷入了无尽的桂花香。 这是谢青带来的吗?腌在花里的郎君啊,骨头缝隙都浸入了异馥。 艳骨。 谢青不止皮囊美丽到惊心动魄的地步,连肌骨都妖冶到令人毛骨悚然。 沈香一时之间,产生了莫名的倦意与酥软。 她算是同怪物一般的郎君结合了吗?所有人都怕谢青,唯独她恣意妄为,敢触碰他、敢感受他。 她任他牴触,任他支配。 她那些绮袖罗裙明明一缕缕滑落至地,沈香越来越自由,却觉得粘稠的蛛丝任顺着脚踝与腕骨,一点点黏附上四肢百骸。 沈香莫名羞臊,又想躲了。 偏偏谢青不容她逃跑。 他终于松开遮蔽沈香眉眼的手,允许她透过槛窗,看一看皎洁的月亮。 然而,谢青只是在欲擒故纵。 她得了他的体谅,要付出的代价却更多——那便是沈香热汗淋漓,要接纳他至更深处了。 先是紫色公服落下,荷包里的官印砸地,啪嗒作响。 再是梨花水纹满绣抱腹亵衣的系带破损,也接连离了主人家,混入一地凌乱的官服之中。 …… 后来的几日,沈香说什么都不让谢青在府外等她了。 郎君倒是听话,的确不在府外等了,而是隐于街巷的某个屋脊之上,暗中窥视他的小妻子。 偶尔沈香撩帘子透风,一抬眼,同屋檐上谢青对视了一眼。 她按了按额心,归府时,沈香败下阵来:“您还是在府门口等吧,老在人屋上盯着,我怕哪天人家把您当成宵小,报上京兆府去。” “好。” 得了小妻子的偏袒,谢青心情很好,眼角眉梢俱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两人一并入府,谢青突然想到一桩事,问沈香:“为何会有乞儿,在无车马经过的暗巷角落里乞讨?” 沈香呆了一会儿:“嗯?” “这几日时常见到,心里有些奇怪。” “许是才入行不久,不大好意思人前讨钱吧。”沈香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您不该袖手旁观,应当上前给一点银钱救济。毕竟谁都有落魄的时刻,咱们也要多多体恤他人的苦难。” 谢青没有拒绝,毕竟是小妻子要他“怜悯”,好歹装也要装一回善心肠,给沈香一个面子。 “嗯,我省得了。”谢青微微眯眸,语气里带一点不怀好意,“如有下次,我定听一听他的苦衷。”
第87章 沈香今日外出办差事, 又得晚归。 她唯恐谢青在等,特地喊来随侍左右的小舟:“帮我回府上报个信儿, 若是回府晚了, 夫君不必为我留灯。” “是。”小舟唯沈香马首是瞻,应了一声便踏檐而去。 沈香昨日撬开了那神婆的嘴,对方老实交代了, 她其实是想为自己的孙儿遮掩罪案。 她的孙儿打小便有几分凶残血性。 凡是神坛上的供品, 如鸡鸭猪牛一类,他都会偷去肢-解。 街坊邻里知道神婆会做法事、有神通,嘴上客客气气。 可一私底下却不让自家娃娃和她的孙儿往来,生怕碰了神婆家镇鬼的坛子或是不干净的符箓,惹来邪灵,招致灭门之灾。 神婆想到孙子不招人待见, 平日里没有其他玩伴,秉性阴郁些, 情有可原。 或许是小孩子家家玩心重, 大了就好了, 她没再管他。 直到一日,她发现孙子不满足于死物,甚至对活物下了手。 七八岁大的孩子,拿菜刀猛然剁下鸡头, 那样血腥的场面, 他竟还立于草棚里, 哈哈直笑。 明明是酷暑,可神婆看着血色弥漫的屋棚, 仿佛伫立冰天雪地里,腿都被骤雪冻得僵直。 神婆的孙儿, 是个疯子啊。 她好希望那个孩子能哭一哭啊,像个正常人一样,可他就这般捧腹大笑,似炼狱里的恶鬼。 孙儿下手的次数越来越多,人也越长越高大,有时,他的恶意甚至会对准了那些孩子。 神婆怕出事,只能把他锁在家里。 可是孙儿是活生生的人啊,他聪明,晓得逃跑。 锁链与家宅困不住他了。 终于有一天,他跑了出去。 神婆知道,完了,全完了。 这一只吃人的鬼,被她亲手放出去了。 听到这里,沈香一怔。 神婆的孙子杀了无辜的人,他死有余辜。 可是,他和谢青又那么像……是谢青的同类吗? 沈香的心间牵起绵长的痛感,迟迟的,犹如冻伤后的灼痛。一时之间,她想到了乖巧的夫君。 自打出生以来就端稳微笑的郎君啊,宝相庄严,如莲台上的佛陀。 倒是超度了众生,送恶人下六道轮回。 不过手法恣意妄为了些,主打一个“恶有恶报”。 曾经的谢青,也为世人所不容。 沈香想,可她的夫君不是恶鬼。 他被她调教得很好了,也很听话。 改邪归正的家犬,不该遭世人白眼与唾弃。 至少,谢青没有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弱者,和神婆的孙子,一点都不一样。 沈香心事重重回了都城。 路上,她记起谢青的荷包脏了。于是,她喊车夫停车,她要去坊间重新挑几个素色荷包,顺道瞧瞧有没有旁的玉珏等等腰饰,给谢青送几样礼。 唔……沈香笑眯眯地想,狗狗不知隆冬腊月天里加餐是为了什么,但狗狗看到丰盛的荤菜,心里一定知道,主人爱它。 她心间又藏了燎炉似的,升起一团绵密的暖流。 她想看夫君欢喜地笑。 沈香买了螺甸紫素面荷包,回家可以费些心力,绣个繁复一点儿的纹样,总不能让谢青官署僚臣们,一年四季只看他佩那几颗红豆竹叶片子吧?万一下司们私底下笑话谢青的夫人手艺不精,那多丢当家主母的颜面呢! 想着,沈香还挑了一串紫檀木菩提佛珠,绳结用的是外形嶙峋的红玛瑙。 暗沉的红色,符合谢青的嗜好,再有“小妻子赠物”这一名头添彩,手串定会被他盘包浆。 这种切实的幸福小日子,教沈香心情愉悦,连带着之前的沉闷都一扫而空。 晚间,京城没有宵禁,夜里坊市点了灯。 落过雨的石阶仍湿着,巷口屋檐伸出一截黑峻峻的老树,挂的花灯流下富丽的光瀑,青石面上一阵粼粼的橙芒。 “啪嗒”一声,水洼被人踏碎了去,溅起无数雨星子。 坊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了,沈香没寻到自家的马车。 倏忽,她如芒在背。好似有什么人死死盯着她,带有强烈、凌人的威慑力。 沈香下意识回头,正见暗巷角落里,蹲着一个乞丐。 他头发凌乱,脸上全是脏泥,就这么一瞬不瞬望着沈香。 手里的破碗盛满了雨水,没有一枚铜板。 沈香想起谢青前两天的问话——为什么有乞丐要在讨不到钱的暗巷里乞讨? 她很想告诉他为什么。 可是下一秒,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沈香被乞丐的奇袭撞到,口鼻闷入一股子麻沸散的气味,唇舌发僵,就此昏了过去。 小舟被她支走了。 而落单的羊羔,很容易被饿狼盯上。 沈香遇难了。 再度醒来,沈香待在一间满是粉尘的陈旧仓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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