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玉慢慢伸出手,像是拥抱一朵云一样小心,轻轻拢住她纤细的腰身,“不是做梦。” 春风裹着雪白的杏花自微敞的窗口而入,纷纷扬扬洒在室内。 她抱住他劲瘦的腰身,纤弱的肩头抽动着,又怕哭得太厉害惊动林家的下人,只是呜咽,呜咽得好似一只小猫。 见到沈庭玉之前,她想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他说,告诉他这一路她有多害怕,怎样被林晏用计骗到这里来,半路她想要跑又被林晏抓回来。林晏居然为了那么可笑的理由这般对她。 但真正见到沈庭玉,她发觉自己根本委屈得什么都说不来,只想抱着他哭。 沈庭玉听着她的哭声,一时心都跟着痛了。 分别这么久,她还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多少委屈,一个人有多害怕,又哭了多少次。 “姐姐,”沈庭玉抱着她的肩膀,“是我不好。我来的太晚了。我没有护好你。” 南乐不想听他这样说,怎么能怪的着他呢? 她抬起头,长睫湿漉漉的,捂住他的嘴,又松开。 她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看,一点点用手掌抚摸着他的面容,她太害怕这又是一个梦。 这些天,她总是做这样的梦,闭上眼就是沈庭玉的面容。 与沈庭玉分离,她才察觉到她有多想他。 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他笑起来的样子,他对着她撒娇的样子,坐在她身边由着她捉弄红了脸模样。 明明也一样是很骄傲的人,但少年用尽了办法留在她身边,讨她的欢心。 无论她多讨厌他,怎样推开他,他都固执的跟在她身后,不肯离开,也不会抛下她。 就算她走了这么远,落进最可怕的噩梦中。 少年也会跨过千山万水,千里迢迢的追过来。 掌心的温度切切实实,骗不了人。 隔了这么长时间,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想要见到的人。 南乐笑了起来,眼里泪光闪烁,却满是欢喜,颊边两个小酒窝深深陷下去,“玉儿,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沈庭玉就着月光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笑,一时心都软软的。 他轻轻吻去她面上的泪珠,低声笑了,“好。” 南乐被亲的脸上又烫又热,让他的胡子刺到又有点痒。 她好害羞,却又很眷恋这一刻的亲近,舍不得推开他。 “姐姐有没有想我?” 南乐不好意思回答,只含糊的嗯了一声,羞涩得垂着眼,拿别的话岔开话题,“玉儿,你怎么找到我的?” “有一只大鸟一直跟着姐姐,不知道姐姐发现没有?” 南乐印证了猜测,还是有些惊讶,“原来它真的是你养的!” 沈庭玉隐忍着回想起南乐失踪而产生汹涌的情绪,他不想吓到她,“若不是它,我真的都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姐姐了。姐姐,林晏这些日子待你好吗?” 南乐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他对我差极了。我跟他说你回家了,他非说是我害死你。好没道理,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就为了这个把我绑来这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这样对待,想起来这段时间的遭遇还是很委屈又难过。 “林晏还说要卖了我。他好像特别恨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她想了又想,不太确定的说道:“可能因为他喜欢你?” 南乐不知道为什么,沈庭玉却是很清楚为什么。 林晏时不时在南乐面前表现与他很亲近,不过是以为他是女性,想要拿他作为他与南乐之间关系的一个参照物。 对‘沈玉’似有似无,忽远忽近的表达喜欢,既可以制造一些有意为之的误会用来刺激南乐吃醋,测试她对自己的好感,又能够假借靠近‘沈玉’,光明正大的靠近南乐。 就算没了‘沈玉’,林晏也要继续找出一个理由。 一个可以让他光明正大站在道德高地上,用来掩饰最龌龊肮脏的欲望的理由。 林晏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他自己消磨干净了南乐的喜欢,只能用这样可笑的手段将人绑在身边自欺欺人。 但这种手段只能让南乐更讨厌他罢了。 他看着南乐,目光愈发缱绻,“管他喜欢什么呢,姐姐喜欢我就够了。” 林晏懒散得坐在茶桌前,手里把玩着茶杯。 一帘之隔,陆夫人正坐在另一边正与几位贵妇人闲谈。 “我家二郎这才回来。” “林公子的事情,昨日我听我家老爷说了。那般的险境,那样的临危不惧。真是没想到咱们江南现如今还有这样的人物。” 隔着重重帘幔,贵妇人们的目光都偷偷投了过来。 虽看不清面容,但大片的光从花窗投下来。 那人懒洋洋的坐在光里,肩宽腿长,一袭月白的宽袍,手跟玉似的白,骨节分明,拿个杯子都让人看得脸红。 有人掩唇而笑,“可不是吗?今日一见林公子倒是一表人才。 陆夫人看他没骨头似的坐姿,面上微僵,强笑道:“这臭小子就是长得好,但混得很。以前没少让我头疼。” 她万万没想到,林晏对贺晨的那一番应对竟会传回新京,并让林晏因此而扬名。 如今新京街头巷尾全是仿佛当日亲眼所见林晏如何几次推拒贺晨,宁死不屈摔琴明志的故事,百姓们人人津津乐道。 这样突如其来的声名,竟引得新京的公卿贵胄们趋之若鹜的为林家送来雪片一样的请帖。 其中一些是想见林晏,一睹这名士的风姿。 另一些便是……想要嫁女结亲了。 人人人都知道征辟取士最重声名,林晏既有门望,又有如今这样的盛名,不日一定会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陆夫人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一下可以让她好好挑一门贵亲,忧的是林晏未必就肯乖乖听话来结这贵亲,更忧愁他入仕之后在朝局之中会面临的危险。 “瞧瞧您说的,年轻的公子哪里有不混的?年少轻狂嘛!” “对呀,对呀。郎君风流些也没什么不好的,风流不羁有风流不羁的好处。男人又不像是咱们这些个妇道人家,他们的志向是在天下呀!” “四娘,你怎么坐在旁边不说话的?快过来,跟陆夫人说说话。别光坐在一旁。” 帘幔后的少女羞红了脸,不敢抬头。 坐在主位的贵妇人心下叹气,“哎呀,对了。陆夫人,我院中昨日开了一株梅花。你也来瞧瞧。” 陆夫人连忙应下,另一个贵妇人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少女面上红得愈发厉害。 陆夫人隔着帘子看了一眼林晏,眉心微皱,又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几个贵妇人一起走了,倒是将几个丫鬟与一个小姐留了下来。 少女抬起头看着帘幔后的人。 她虽然不大,但已经知道许多事情,作为贵族淑女,更是经过良好的教育。 林晏早就盛名在外,是不知道多少新京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她与小姐妹也曾游湖之时,偷着趴在窗边远远瞧过他一眼。 她心脏砰砰跳着,鼓足勇气开口搭话,“林公子。我曾见过你画的牡丹,那画我很喜欢。” 林晏,“那副牡丹好看吗?” 少女点头,柔声细语道:“公子的画栩栩如生,华艳高贵。想必公子一定很喜欢牡丹,笔下牡丹才能画的这样好。牡丹这样的花生来高贵不凡,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谁会不喜欢呢?” “我喜欢的花多了,世上的花我都喜欢。生得高贵不凡的我喜欢,蓬草一般生在路边的我同样喜欢。” 少女面色一白,她咬着唇瓣,却又很快按下小性子,低声道:“公子天性怜香惜玉,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晏索性将话挑的更明了一些,“若我婚后三五时娶些小妾,你觉得如何?可能容忍?” 少女虽心有一点不满,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她怎么能表现出来呢?别说权贵人家,就是平头百姓,哪一年丰收了,家中多一点余钱,男人都是要去买个妾回来的。 男人天性如此,若生妒意,便是毒妇了。她可不是那等不通道理的女人。 她柔声道:“女子以贞静柔顺为要务,出嫁后自当事事以夫君为重。为人妻子,岂敢生妒?” 林晏一时沉默了下来。 他在这一刻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林晏,别在这里跟我装了。你让丫鬟怀孕了,你不知道吗?猪狗都不会跟你一样,见到一个母的就要发情,发了情配上了种还要千方百计躲着藏着瞒着骗着。 我要是养一条狗,它都会懂得什么叫做忠诚,知道我给了他一口饭,不会这样反咬我一口。你说我无亲无故,你呢?林晏你不是也无亲无故吗?是我给了你一口饭,是我收留了你。没想到你只有外貌看起来像个人,你皮下的东西连狗都不如。” “喜欢他的女人那么多,他喜欢的女人也多。还有女人给他怀孩子。他是金尊玉贵的贵公子,不知道以后要娶多少房妾室。”‘ “我南乐是乡下野人,床能让给旁人睡,船能接别人渡河,饭可以与人分,却是受不了连个男人也要与人分。” 王侯家养出来的小姐笑着说没关系,说都能够容忍,怎么南乐那时就那么大的反应呢? 可让他更难受的是,此时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南乐却已经连这样的反应都不会有了。 那一日那丫鬟说起那些时,他初时心中是慌张的,但却见她那般平淡的样子。 平淡的已经不起任何波澜,南乐不会再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并不是她学会了宽容,只是因为她已经不再爱他。 此时回想着过去,林晏第一次有了这样鲜明的感受。 少女以为是自己所学所言正切合了对方的心意。 她捏了捏膝头的裙摆,温柔笑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会仔细照料你带回的妾室,与她们和睦相处。夫为妻纲,我,我会做好的。” 林晏喉头滚动,他抵住额头,低低的笑了一声,“你会为我缝补衣物吗?” 少女一怔,又很快回答道:“我弟弟与母亲的小衣都是我亲手缝制。女红尚算不错。” 这便是答应下来的意思了。 王侯公卿便是这样教养自己的女儿,要教的处处柔顺。 哪怕明明养得起成百上千的仆从,仍要教着女儿洗衣服做饭做女红。 金枝玉叶的贵族小姐们整日里最大的乐趣竟然是亲手缝制衣服,多好笑? 南乐会给他缝衣服吗? 当然不会,她那双手只会织网,缝衣服总是笨手笨脚的,缝出来难看的不得了,更别提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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