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被这目光逼得竟然下意识将身子往后仰去,等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时,心底只剩下了愤怒。 沈不言是什么身份?一个妾生女罢了,从前见她哪一次不是低眉顺眼连个头都不敢抬的东西,今天也敢与她对视了,谁给她的胆子? 还未等她开口,坐在一旁的沈镜予已经脱口骂道:“沈不言,你好没规矩,母亲问你话,你不回话,瞪着母亲做什么?” 她素日常听大太太发落妾室和庶女,偶尔也会帮着教训一二,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沈不言迎着两道曾劈她遍体鳞伤的凶雷,道:“姐姐莫要生气,我只是觉得与人说话时,能与人对视,方是礼节。母亲的问话,我听到了,现在便回——老夫人还未起身,但已留了话,让我一起与太太和姐姐用午膳。” 大太太一惊。 老太太不想见沈不言是情理之中,可少见的是她还寻了个托词——虽然那托词寻得七零八落的,很是敷衍——并且她还要让沈不言和她们一起吃饭。 在大太太眼里,妾与奴婢没什么区别,从不让她们上桌吃饭,只能站在底下伺候。 妾是奴婢,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奴婢。 如今两个奴婢的身份沈不言都占齐了,老太太却让她爬上桌,和自己共桌而食,她也配? 大太太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回转过来后便笑道:“也好,你难得回来,也把林姨娘叫过来一起用膳。青鸾。” 你坐着吃饭,你姨娘却得在旁伺候着,我看你怎么吃得下去这顿饭的。 大太太眼里滑过一丝尽在掌握的冷嘲。
第二十六章 对于当下的处境, 沈不言是早已预料到了的。 因此只见她不慌不忙道:“女儿先谢过母亲美意,只是这午膳恐怕是不能一起吃了的。是这样的,女儿同将军说起母亲的腿到了阴湿天气总会发疼, 这些年求医问药,却总也不见好转的事,将军便上了心, 帮母亲延请了一位大夫。那位大夫极善推拿和针灸,被他医治过的无一不说好, 只是一件,每次医治都得耗些时力。” 大太太原本剑拔弩张,与斗颈冲冠的公鸡般想与沈不言斗上一斗, 此时听了这话, 反而有些愣住了,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若沈不言是衣锦归家炫耀便罢了, 可偏偏人家得了好处, 还不忘孝敬嫡母, 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有这份好意在, 大太太都不能太过分。 何况认真说来, 沈镜予被休一事怪不到沈不言的头上, 反而沈不言才是那个可怜人, 因此大太太本来就对她没有气,方才那些不痛快只是怀疑沈不言一朝得势要蹬鼻子上脸罢了,如今见她没有这个意思,这气自然也就散了。 再加上大太太常年受风湿病所累, 每次都痛苦不堪, 因此听沈不言这般说, 便上了心,问道:“那大夫当真医术上佳?” 沈不言笑道:“母亲可以试试。” 大太太便命青鸾去做准备,吩咐完后,方才道:“你只带回来一个大夫?” 她素日是如何对待沈不言,大太太心里有数,自然不觉得沈不言会平白对她献殷勤,因此她等着沈不言图穷匕见。 沈不言道:“不瞒母亲,女儿还请了另一位大夫来替姨娘治病。” 沈镜予未及她说完,便连忙喝止,道:“沈不言,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怪罪母亲未好生给你姨娘治病吗?” 沈不言那话中并无这样的意思,沈镜予这样着急地吼出来,反而显出她们的心虚来,大太太皱眉道:“镜予,休要胡言。” 但她也不曾缓和一二,只是凝神静坐,端看沈不言如何把话圆漂亮。 她可不管沈不言心里怎么样想的,但如果沈不言敢在面上流露出一分对她的怨言,大太太就能跟她翻脸。 沈不言道:“姐姐真是误会我了。母亲这风湿的病也不止一两年了,难道在今日之前,母亲都不曾为自己好生治病吗?不过有时候求医问药也要讲究个缘字罢了,若是无缘只能任着庸医糟蹋,若是有缘可能只需几帖药就治好了,只是庸医名医,没人敢妄断,只能亲身试个深浅,因此才会出现把病情耽搁的情况。” 这话着实圆得漂亮,大太太眼露惊艳。 沈不言从前在府里时,是个锯嘴的葫芦,连厨娘都可以欺负的卑者,如今跟了祁纵,却这般出挑了,无论行事说话都很周全,让人挑不出一分错来。 区区两个月不足以让人有这般进步,只能说沈不言很会审时度势,知道藏拙,大太太直到今时,才慢慢回过味来,为何老太太不见沈不言,却要她留沈不言用膳。 大太太再瞥了眼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沈镜予,更觉自己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只觉有些郁闷。 她想了想道:“你带大夫去看你姨娘吧,你与林姨娘许久未见,正是要说话的时候,午膳就不必过来吃了,我会让厨房给你们送菜的。” 沈不言脸上不见任何骄馁,恭顺道:“女儿谢过母亲。” 她退下后,大太太唤来青鸾:“你去明松堂问问,老太太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那边沈不言离开正房后,脚步便轻松了起来,若不是怕不够端庄,她当真要跑起来了! 姨娘啊。 当时一别,以为今生不会再见的姨娘。 等熟悉的破败小院出现在眼前时,沈不言终于没忍住,提起裙边跑了起来,绛红的裙摆在随着她双足的起落浮成雪浪,让她如一叶被浪花托起的小舟般,归到了故乡。 清柳院里,林姨娘正在扫地,她身子不好,做不来重活,这院子自沈不言走后也许久没清扫了,只是如此一来,风吹过就会拂起灰尘,让她咳得不得了。 今日是再也忍受不了,林姨娘方才挣扎下地,却也是一扫三停。 就在她支着扫帚休息时,一双梦里也难以忘却的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她感受到后背被泪水浸湿,在一瞬间,林姨娘心里冒出了一个想也不敢想的念头,却正因此,她久久出不了声,只怕她会打破这一美妙梦境。 终于,沈不言哭道:“姨娘……” 那手里的扫帚方才砰地落地。 林姨娘猛然转身,未语泪先流:“我的阿言,受苦了。” 这世上也独有母亲能关怀她疼了还是饿了。 沈不言想念母亲的关心,想念林姨娘身上的味道,她像一只终于回到熟悉猫窝的猫,扒着沈姨娘不肯放,却也不敢叫她为自己担心,因此还要笑着摇头:“我没有受苦。” 她让林姨娘摸头上的金钗,身上锦绣的衣料,拼命地证明自己果真过得不错,林姨娘却只是一碰,双手就像触了雷电似的猛然缩了回去,那笑有几分了然,几分痛苦,还有更多地想要遮掩过去的装聋作哑。 她装出笑意来道:“没有受苦就好。” 沈不言道:“姨娘,我此番回来是替你请了治病的大夫的。你还记得从前那个张大夫吗?他还在原来的同心医馆坐诊,我去请他时他还记得我们母女,我便把他请来了。” 林姨娘紧张地道:“你替我请大夫,太太那儿是如何交待的?你也不怕她为难你?你莫不要觉得有男人给你撑腰,你便可作威作福了,姨娘再三与你说过,男人的喜欢最是轻贱无用,你怎能信他?” 沈不言忙道:“姨娘放心,我自是有数。”遂把前情一五一十告诉林姨娘,点明了她与祁纵不过是合作关系,又把敷衍大太太的话学来,林姨娘方才把心落了回肚子里。 沈不言就把张大夫请进来了。 清柳院这边看医问诊不在话下,却说祁纵那儿给小皇孙上着课,倒有几分神思飞到了沈不言那儿去。 他要沈不言有宠妾的模样,那份礼单便是陪着他做戏的道具,与沈不言请去医治林姨娘的大夫无甚差别。 可祁纵也知道寿山伯的后宅并不太平,沈不言又是惯被欺负的,人总是有那等劣根性,可以见别人好,却不能见往日不如自己的人好,因此他猜测,沈不言带着大夫和礼物回去,势必要招来大太太与沈镜予的强烈反应。 至于究竟是呵斥还是辱骂,便不得而知了。 也不知道沈不言可否应付得来。 但这样的一丝担忧实在无足轻重,因此祁纵仍旧心无旁骛地替小皇孙上完了课,等午饭时离开,他坐在官轿里沉吟了一二,方才吩咐,要去寿山伯府。 左右卫所在城外,来回一路便要好些时候,他给皇孙上课时便不去卫所应卯,如今自然无事了,因此去一去寿山伯府,也算不得什么。 祁纵这般思量着,官轿就到了寿山伯府,惊得小厮慌张失措地奔去报信。 此时明松堂内,大太太与沈镜予正在听老太太教诲。 老太太道:“虽说嫡庶有别,可沈不言与你沈镜予仍旧是同胞姐妹,一荣俱荣。如今上京里谁不知道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当属祁纵,外头要巴结的人那么多,却苦于没有门路。我们沈家呢,大丫头没有福分,被休弃回来倒也罢了,二丫头能得脸留下,正是要抓紧机会好好利用这关系,难不成,你要看着你夫君,你老子,做一辈子的闲散人?” 她枯枝般的手指从大太太那儿点到了沈镜予,沈镜予有些不服气道:“可是沈不言只是个妾室,能说得上什么话?” 老太太道:“妾室如何?只要能吹得上枕头风,便是通房丫鬟都要高人一等,你需得知道宰相门房七品官的道理。你瞧瞧那礼单,你说沈不言能不能吹得了祁纵的枕头风。” 沈镜予便不吭声了,只是那嘟起的嘴显得她仍旧不服气,老太太便不肯说了,心累地扫了眼大太太。 大太太忙道:“我的儿,祁纵平时结交的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沈不言肯上心,定能给你寻个佳婿来,你何须日日躲在家里不敢见人?” 沈镜予听到有自己的好处,心情方才舒坦了些,这会儿功夫,丫鬟却来报祁纵来了,顿时整个明松堂都人仰马翻起来。 老太太想到祁纵毕竟是个外男,年纪轻轻是三品官不说,还做了太子的储师,不敢怠慢不说,还有意让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在祁纵面前露个脸。 ——虽然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要去求一个刚弱冠的青年实在丢脸,何况这中年人也称得上青年半个岳丈了,但谁叫寿山伯自己不争气,还比不过后辈呢。 因此老太太也舍了这老脸,一叠声叫儿子来,大太太面露难色,小声道:“母亲,老爷已经许久没归家了。” 不归家,自然又是宿在花柳巷子了。 老太太气得直用拐棍点地,但贵客上门不敢怠慢,因此又着急去请。 明松堂的三人忙活了半天,只当自己是主家要待客,反而把沈不言给忘了。 因此当祁纵掀帘进来时,只见明松堂内一片整肃,丫鬟都拘谨地躬身伺候,老太太也不斜躺了,正襟危坐着,大太太紧张地站在一侧,见到他忙笑了下,沈镜予倒是敢直视他,可也只瞧了眼,就失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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