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他的脑海里,绝对不可能存在长辈给晚辈行礼的可能。 因此他磕巴了一下,道:“究竟是谁不孝?沈不言,我们做长辈的来看你,你连个暖炉都不肯点,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反了天了。” 就听老太太惨叫了声,寿山伯还要再骂的话也卡壳了,就见沈不言已经到了老太太面前,道:“快叫大夫,父亲把祖母气晕了过去。” 寿山伯大惊:“什么?” 他走上前要去查看母亲,但很快被不知道从哪儿涌出来的仆人格挡开来,让他根本近不了身,沈不言隔着人墙,看了他一眼,忽然大哭起来:“祖母,你一定要好好的,若你有三长两 短,我一定去官府状告父亲不孝,这儿的丫鬟都可以给我作证!” 大太太首先惊慌起来,这里的都是沈不言的人,祁纵又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到时候还不是沈不言说什么是什么,还状告沈不言不孝干什么,先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告罢。 她忙道:“这哪里就这么严重了,二姑娘……” 沈不言并不理会她,等大夫到了,便收拾了个厢房给老太太去扎针。 其实老太太晕过去,也是被人摁了穴,祁纵的人都是行伍出身,懂这个的不少,因此被扎了针马上就清醒了。 她一醒来,就看到沈不言面无表情坐在床边。 她几乎从来不正视庶出的孙女,何况又是沈不言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当初沈不言衣锦还府,她都不屑于见她,此时看见沈不言正庄严肃穆,宛如掌权太太的模样,倒有几分恍惚。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能在一个苟且偷生的小丫头身上看到了威严。 沈不言见她醒了,毫无波澜地抬起眼皮,道:“比起我那不争气的父亲,和眼界只限于后宅的嫡母,老太太也算是经历过些风雨,因此更能明事理,因此这话我只与老太太说一次。” “是陛下亲口御言沈镜史和父亲不中用,若你们沈家决意要觉得我不帮衬你们,而把我告个不孝之罪,到时候别怪我反咬你们一口大不逆,我是出嫁的女儿,九族可诛不到我头上,我姨娘也自有法子保全,你倒不如算算,砍完你儿孙的头,需要浪费多少时间吧。” 老太太瞳孔微缩。 沈不言道:“把那两个人带进来,我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如果你说服不了他们两个榆木脑袋,我就去陛下面前陈情,什么叫忠孝两难全。” 老太太忙从床上爬起来:“不,我能说服得了他们。” 沈不言多看寿山伯一眼都嫌他污秽自己的双眼,便从后面离开,到了后院,由着他们三人嘀咕去。 她能听到些争吵声,但没精力去理会,问留音:“打听到了沈府怎么样了吗?” 留音便把庶女被卖的事说了遍,又说起沈镜史:“比从前还不如,滥赌滥饮,多说几句,就撒泼不想活了。听说先前被寿山伯打了一顿,差点命都留了,因此老太太和大太太宝贵着呢,寿山伯也是个上梁不正的,也不知道该怎么管了,就姑且这么着了。” 沈不言冷笑:“当初出这一招,等的就不是现在吗?当时他们怎么对我和姨娘,我可记在心里,就算不是主谋,也都是帮凶,现在到了我一一回报的时候了。” “将军快回来了,尽快解决吧。” 厢房内已经安静许久了,寿山伯颓然坐在椅子上:“难道就这么算了,寿山伯府以后可就要没了。” 老太太恨恨地拍着床榻:“早年你老子管着你,让你读书明理的时候,你想不到今天,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但凡你往日对沈不言好些,她如今也不会这么狠心。” 寿山伯茫然,又不服:“我往日做错,父亲好歹还会管教我,若母亲觉得我不该这样对沈不言,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这句话逼得老太太哑口无言。 寿山伯转过头去:“而且做得最过分的不是我,而是太太吧。” 大太太没看他,只是胸膛前起伏得厉害,显然憋着口气。 只听脚步声与衣料摩擦声响动,寿山伯转头看到光鲜亮丽的沈不言,再想到自己的处境与她的冷漠,又来了气,无论怎么样,不孝都是事实,如今皇权压着,他告不得,骂几句还是可以的。 他张嘴:“你还有脸……” “寿山伯怎么有脸登我家门的?我可不记得我邀请过你上门。” 说这话的是已经回来的祁纵。 沈不言一愣,寿山伯也是一愣,大家都呆呆地看着祁纵,寿山伯也是一惧,专挑祁纵不在的时候上门就是因为怕他,可他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了? 祁纵微微一笑:“寿山伯是那条腿踏进我祁府大门的?” 寿山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大腿。 祁纵道:“哦,差点忘了,是两条腿。” 他勾起一旁的凳子,凳子悬上空,他猛地一踢,那凳子便如离弦之箭,弹射到寿山伯的膝盖上,就听‘嗷’地一声猪叫,寿山伯双腿一软,倒下了。 大太太变了脸色:“祁纵,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你……” 祁纵淡淡的:“令郎这些日子赌输了多少银子,太太可能不清楚,但府里向来关心,所以还报得出这个数字。他们目前还没有打上门来,是因为忌惮我这层姻亲关系,等着人先出头探探路,若是等他们知道了我和阿言一点都不待见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沈不言此时也把话接了过去:“当然是还银子了。瞧我,差点忘了,若是早几个月,沈家还还得出来,可是连月的走动疏通关节,让你们连年都过得难起来了,恐怕根本拿不出这笔银子罢。劝你们一句,沈镜史在外面多待一日,就多给你们制造一把砍过来的大刀,你们还要在这儿浪费时间?” 上京的赌坊背地里可不干净,寿山伯也是知道的,但他从前还有些银子,这种不干净能让他获得快乐,所以他喜欢这种不干净,但是现在位置颠倒,他再也不会这么想了。 他顾不得伤腿,发出了猪叫声:“我这次一定要把他亲手打死,你们都不能拦我,拦我的跟他一起死……啊!” 这是牵扯到伤腿,疼得龇牙咧嘴了。
第六十章 然而沈家的情形显然已经不容寿山伯回去慢慢教育那个不孝子了。 当晚, 几家赌坊都找上了门,把寿山伯的门拍得震天响,门子哆哆嗦嗦地开了门, 那些人竟然直接就冲了进去,气势汹汹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被朝廷的人来抄家了。 家仆们吓得不敢拦, 纷纷逃散开来,只敢在背后探头探脑地看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 寿山伯和大太太愁到这个时辰还没睡,身上衣服都未脱,因此面对这些不速之客都还能保持些体面。 但也仅此罢了, 那些个打手看到他们, 一点情面都不肯留,一句话不多说, 就开始搬值钱的古董字画与摆件, 大太太想要去拦, 反而被抽走了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钗。 抽走金钗的打手颠了颠钗子的重量,指挥人道:“来个人把这女人头上的首饰都拆下来了, 其余人跟我去正房搜去。” 大太太尖叫, 叫寿山伯, 可怜寿山伯拖着条伤腿拦这个拦不住, 拦那个反而被掀倒在地,那些打手唯恐自己迟了一步,抢不到值钱的玩意交差,都蜂拥进内宅, 完全顾不上倒在地上的守山伯, 个个都往他的伤腿上踩过去, 疼得他在地上干嚎着,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发妻被人拆了发簪,满头长发乱得像个疯婆子。 都到了这个时候,大太太仍然护财心切,要与打手搏斗,抢首饰的打手也没什么耐心,拆耳环的时候直接上手扯,硬生生把耳朵都扯破了,大太太疼得尖叫。 等到了这时候,老太太终于穿好衣服,颤颤巍巍地赶到,看到儿子伤腿都是血,疼得在地上抽搐,儿媳捂着耳朵尖叫,拄着拐杖连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 但没办法,如果她倒下了,这个家就真的完蛋了。老太太用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卑微对抢了儿媳首饰的打手道:“老身那儿还有些金银,麻烦小兄弟与诸位说声,来前厅分了,也不用这样辛苦去抢。” 打手看了她一眼:“老太太,你孙子欠的可不止一家赌坊,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出发前我们给你们算过账,你们不把地契房契拿出来,这账可能还赔不了了。” 听到这话,大太太直接晕了过去,寿山伯都说不准是腿更疼还是心更疼,嘶声喊道:“不孝子!” 老太太摇摇欲坠,全靠丫鬟扶着身子,她道:“怎么可能欠那么多银子,你们赌坊的账有问题。” 打手道:“老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家孙子滥赌,怎么反而怪到我们赌坊上去了,我们赌坊的账可是禁得起官府查的,是不是啊,寿山伯?” 寿山伯不敢说话。 打手哼了声,进了内宅。 寿山伯身子都在发抖:“肯定是沈不言和祁纵,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大太太已经扑到他身上厮打起来:“要不是你带着儿子进赌坊,他能烂赌成性?” 沈不言是在除夕的白天知道沈家人已经搬离了上京,留音说起来时可解气了,说沈家被卖的一点都不剩,从古董金银到下人马驹,都卖了,要不是灰尘不值钱,可能连灰尘也要卖了。 “挑了刚开城门的时候走的,连辆驴车都雇不起,一家老小靠双腿出的城,老太太年纪大,走几步就喘,更可怜的是寿山伯,好巧不巧,一条腿废了,连个棍拐都买不起,只能拄着个树枝,蹦着走,三步滑倒两步的,守城的士兵看了很久的笑话。” 沈不言心里有些诧异,祁纵说了不会对沈府手软,可她确实没想到能把他们折腾到这个地 步。 这也是因为她没进过赌坊,不知道赌坊里的手段可以让人一夜赔掉一座城池,所以才会这般诧异。 但年节下的,林姨娘又在,沈不言还真不愿意讨论沈家的事,她诧异了会儿,就去看小丫鬟贴对联和窗花了。 祁纵没回去祭祖,他对于祁家的祖宗没有丝毫的兴趣,他要拜只拜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一个是那位老仆。 他让沈不言一起去祭拜的时候,沈不言下意识拒绝:“哪有妾室去祭拜的道理。” 祁纵道:“如今你我还不是夫妻,都是因为形势所迫,可我心底里早就把你当作了娘子,你便有资格去见他们。” 沈不言心底里流过一股暖流,点点头。 祁纵的祭拜比不上世家的排场,但更为真诚,供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摆放好了,剩余的时间,便是祁纵与沈不言并排跪在蒲团上,听祁纵轻言漫语,交待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事无巨细,像是在弥补两位长辈无法陪伴自己的年岁。 沈不言静静地听着,直到祁纵说到了自己,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点也未变,好似不在意,但其实一颗心已经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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