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搁置在灶台上,一口没动。 “公子不撵着七娘走,七娘是不会走的。”七娘像是耍赖一般说道。 “不走,留下来吃苦吗。”贺楼伏城坐在板凳上,干笑一声。 “公子吃苦的,七娘也吃苦,公子吃甜的,七娘也吃甜的。” 七娘像是想起了什么,拿了个罐子加了一勺进去,道:“公子吃口热的吧,加了糖。” 贺楼伏城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白粥,道:“七娘你还是走吧。” “我养不起你了,趁早寻个好去处。” 贺楼伏城对着她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更别说撵着她走了,但也不能看着七娘跟着他在这院里枯死。 “公子说什么胡话!”七娘蹲在地上,看着他道:“七娘跟着公子,公子去哪我去哪。” 贺楼伏城盯着碗里,不敢抬头去看那双眼睛。 “而且公子说要将我娘的织机还给我,七娘还没想好放哪呢,自然也不会走。” 白稠挂在汤匙,贺楼伏城沾了一些在唇上,舌尖划过,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 似乎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贺楼伏城将府外的守卫都给撤了。 写着“贺楼府”的牌匾被摘了下来,门上的金漆也被刮下一层,露出斑驳的朽木。 选个好日子,他想和七娘搬出去,找间小院子租下。 大不了改名换姓,等风头过了,他便带七娘去城外的庄子上住,再也不回来了。
第45章 第 45 章 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改号永平。 新官上任三把火,皇帝也有三把火。 第一把便烧到了胡人的头上。 理由是胡人在皇城盘根错节,汉人没有栖息的余地。 东街和西街全都收回朝廷,重新买卖。 贺楼家的赌场归由朝廷管,掌柜的用账上的钱,揽下了五石散的生意。 贺楼伏城在城里算是一点营生都没有了。 国库空虚,烧起第二把火。 新帝打着旗号,先将城里几座大家都收拾了一遍,又将皇城有名有姓的胡人全都抄了。 国库自然就充盈起来,兼之东西两街钱生钱,一本万利。 贺楼府里值钱的玩意都顺走了,连同脚下的这块地皮。 来的人身穿甲胄,手里握着刀,将贺楼府团团围住。 二夫人不肯走被人从东院抬出来,扔到大街上。 七娘和贺楼伏城也被赶了出来。 前些日子让他多穿几件衣裳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 贺楼伏城受了凉,咳得厉害,瘦了不少。 那些人见他咳得像个病痨子,也没为难他们主仆。 只是身无分文,他和七娘又能去哪? 贺楼伏城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如此田地。 他不想七娘与他吃苦,更不想让七娘看见他落魄无能的样子。 “贺楼府没了,你也自由了。”贺楼伏城一把推开她,扶着门口两座石狮,喘声不止。 “公子。”七娘向后踉跄了几步,担忧道。 “不必叫我公子。”贺楼伏城将头低下,说道。 天高任鸟飞。 他想将七娘绑在身边,可是现在手里连个趁手的家伙也没有。 怎么还配得上七娘? 再过几日,他也要和街头的乞丐一般,面前摆着个破碗,又一茬没一茬地唱着莲花落。 不过他的咳得生疼,这般屈辱的日子想来也不会过得太久。 “公子莫要说胡话。”七娘搀着他的手臂,推搡的力道如同儿戏。 贺楼伏城拗不过她,拖着病弱的身子,咳了一路。 七娘为他披了件斗篷,贺楼伏城就算落魄了,当了这件狐裘也能缓一阵子。 “公子再走几步吧。”七娘向前张望道。 贺楼伏城不晓得她的心思,只是她牵着就跟着走。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她。 生怕她不要自己。 “公子,咱到了。”七娘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胡同里。 七娘若是将他丢在这,怕是要乞讨都得走上一段路。 贺楼伏城没想到的是,七娘掀开了地上一块砖,从底下掏出一把带泥的钥匙,驾轻就熟地插进了门锁里。 啪嗒一声,门竟然开了。 一间主屋带着一个院子,连棵树也没有,冷清得很。 七娘从屋里搬出了张凳子,紧着袖口擦干净板面道:“公子,您先坐。” 贺楼伏城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欲言又止。 “公子,这间院子是我买下的。”七娘站到跟前,跪了下来,道:“我瞒着您买了这间院子,还被人骗了些钱。” “公子怨我打我都行,您且在这先住下。”七娘低声哀求道。 贺楼伏城想问问她买这间院子作甚,但没有这间院子恐怕他们就要露宿街头。 说到底七娘还是不信他。 乍暖还寒之际,最是刺骨。 喉间一股挡不住的腥甜倾泻而出,落在地上开出扎眼的红梅。 “公子,您别气,七娘知错了。” 七娘把贺楼伏城安置在主卧,自己睡在隔间。 一听到贺楼伏城半夜有什么动静,七娘便放心不下,总要起来看看。 贺楼伏城仰面朝天地躺在炕上,毫无血色的面孔两眼无神地看着头顶的檐瓦。 公子是爱干净,七娘给他用的都是新的被褥,礼数也全按在贺楼府的规矩伺候他。 屋子是新的,东西是新的,心却朽烂不堪。 七娘将自己的银钱一部分都藏到了这里来,自己没花上,全都给贺楼伏城拿来看病用了。 黄先生体恤他们主仆两个,不收诊金,可光是药钱就快掏空七娘了。 一碗接一碗的药喝下去,贺楼伏城才有了起色。 皇帝的两把火越烧越旺。 只要是胡人的东西,便可以抢,可以拿。 只要是汉人便高人一等。 七娘更是请不来黄老,如若被人发现他给贺楼伏城医治,医馆也开不下去。 就着之前的药吃着,贺楼伏城的身子也好得慢,但总归有起色。 闲时七娘便做些针线活,或是卖给绣坊,或是让卖货郎收走。 人世无常,贺楼伏城养了她十几年,现在反倒成了七娘在养着他。 虽然他落魄了,可是七娘还是和以前一样伺候他。 更甚者,比以前热络了许多。 贺楼伏城不是贺楼家的小公子,七娘也不是贺楼家的下人。 贺楼伏城觉着他和七娘亲近了不少。 或许没有贺楼府才是更好的。 可是每每见到七娘坐在院子里缝缝补补,手上的活做个不停,贺楼伏城心里就像被剜了一块。 他虽然没有以前有钱了,但是城外的庄子上还有一部分,足够他和七娘挥霍一辈子。 “公子,我今个儿又卖完了。”七娘笑嘻嘻地说道。 他的七娘很能干,只可惜一直被束在了高墙大院中。 “对了,公子。”七娘将今日卖完的钱交予他,道:“我听人说,贺楼府被烧了。” 贺楼府建的奢华,朝廷收了去做个赏赐也是好的,没必要烧了它。 原是被赶到街上的二夫人,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溜进去的,将东西两院烧成一片焦土。 二夫人没有跑,一个人坐在正堂上,坐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椅子上,和贺楼府一起葬在火里。 七娘回想起二夫人的时候,只记得她是个美艳的妇人。 贺楼伏城听完后,顾着摆弄着手里的几碎银两,这点银子还不够他当年打赏。 “由她去吧。”贺楼伏城抬头望了一眼四四方方的天,静默了许久道。 “公子。”七娘从身后掏出一支糖画的牵牛花,低着头道:“送给您。” “怎么想起送这个给我了?”贺楼伏城讶然道。 似乎贺楼府被烧了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之前看您在糖画面前站了很久,想着您该喜欢这东西。” 之前,那该得多久之前的事。 贺楼伏城想了许久,才记起多年前他曾带着七娘出过贺楼府,在一个卖糖人的面前站了许久。 糖浆画的牵牛花,用牙轻轻一咬就脆了。 “七娘不尝尝吗?”贺楼伏城贴近了她,问道。 “不吃不吃。”七娘看了一眼,说道。 她虽然不喜欢吃甜的,可一路上这麦芽糖香气跟个妖精似的勾着她的魂。 薄脆的糖片一个不留神就碎了,她还得小心翼翼地护着。 “公子吃吧,我把厨房里的米淘一下,晚上吃饭。” 公子已经许久未吃过饭,寻常都是喝碗稀粥草草了事。 以前锦衣玉食,现在跟着她吃粗茶淡饭。 七娘总觉得心里有愧,贺楼伏城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可是轮到她的时候,却什么也给不了。 贺楼伏城不爱出去,七娘以为他还在为过去神伤。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被关着的人成了贺楼伏城。 七娘还给他卖了墨水笔纸,让他有个消遣的玩意。 贺楼伏城心血来潮给她画了一幅象,像个孩子邀功似的,拿到七娘面前得瑟。 胡同巷子里来了户人家,出手阔绰,将整间院子买了下来。 大伙都好奇是谁家搬进来,先前没有人,还以为是皇城里大户人家养的外室。 后来进进出出的是一个相貌无奇的女人,身上也总是穿这粗布衣裳,邻里间胆子也就大起来。 出入打个招呼,关系自然就熟络。 贺楼伏城对这种关系嗤之以鼻,还让七娘少些交际。 一个个长舌妇,尖嘴猴腮,跟七娘打招呼的时候,眼睛总是往院子里瞟,跟做贼似的。 什么是关系? 都是建立在银子和女人身上,两双亏欠,各自有把柄,这样才叫关系。 七娘做了几碟小菜,还给他们送过去,贺楼伏城只觉得浪费。 不如炫他肚子里。 七娘拉着他说些闲言琐事,家长里短,贺楼伏城都照盘听进去,还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七娘。” 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喊着七娘的名字。 贺楼伏城前一刻还嘻嘻笑笑,趁着七娘应道的间隙,脸色大变。 七娘丢下他就走出去开门。 留着他一个人,屋内冷冷清清,静的出奇,贺楼伏城呆滞的看着面前的空无,如同被恩客抛弃年老色衰的女子。 “七娘你一个人住了?”王婶向里头张望,好奇地问道。 奈何七娘每次都将门开出一条小缝,五婶看到的范围有限,更加好奇了。 七娘见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个男子,远远地朝她挥着扇子,心里机警了起来。 “王婶有什么事吗?”七娘不打算将门推开,皱着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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