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想着不对,又将薛暝扯回来推往一旁。他捧着那水囊没放,猝不及防来回倒腾两步,里头荆杞撒出来,七零八落咕噜噜滚了一地。 他不知所以,抬眼看薛凌盯着那老不死,似乎是被吓住了,手足惶惶无措,一脸惨白呆若木鸡。 薛暝跟着看过去,只觉鲁文安暮气沉沉,面带苦色,并没觉得这老不死有何处吓人。京中老不死见多了,不差这一个。他看薛凌实在慌,轻道:“不然明儿再去摘,地上的就别要了。” 拓跋铣在椅子上遥遥一指,笑道:“怎么,二位认识?我就说他非得等你,原来是他乡故人。” 薛凌回神,埋头大步上前,与鲁文安擦肩而过,将他与拓跋铣隔断开来,复抬头冷道:“认识怎么了,我在城里十几年,还不许有个沾亲带故?” 她喜怒都在脸上,再不复前两日舒爽笑意,明眼一瞧便知,何况拓跋铣,当即拍了手道:“好说好说,你早些说来,看在你的份上,好歹让人给他搬把椅子。” 他起身,缓缓往薛凌面前走了几步,笑道:"既然认识,那今天你亲自送他回去。替本王看看,城门开还是不开。 他招手,待几个带刀的胡人无声围上来后,续道:"不开也好,你们南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树倒猢狲散,是不是?" ----
第1048章 洗胡沙 他本多疑,又在薛凌手上吃过亏,加之连日毫无进展更失耐心,一见薛凌和鲁文安相识,免不得要想她又在玩什么花招。 薛凌不敢回头,只用眼角余光拼命去看,一边颤声与拓跋铣道:“咱们之间只有七步,我袖里有剑,你身边无物,但凡我想,咱们要一起躺这,你信不信?” 薛暝瞬间严肃,丢了水囊,往薛凌跟前移了两步,手搭在了腰间。拓跋铣哈哈两声,反朝着薛凌离的更近了些,笑道:“我信,这样,还是你送他回去,完完整整送回去,我们之间的事儿,我们再说。” 又行至鲁文安身旁,指了指薛凌,道:"你瞧,她要自己躺这换你回去。你是个什么东西,本王暂时不太清楚,她是个什么东西,我可是见多了。 三天,三天之内,如果本王不能从平城踏过去。 本王就……“他手指还朝着薛凌没收:”我会在城下将她一干人等,周身208块骨头一块一块,活剥出来,选个良辰吉日,找原上最好的巫神,凿孔修音,挂在伱守的城墙上。 风一来,就能听见响。" 他收手,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忘了说,今年原上马种不良,你看见了,她体格好,本王看来,至少能伺候百十匹公马。马跟人一样,爽了,才有力气攻城拔寨啊。” 薛凌始终背对着,忽而听见屋内胡人齐齐拔刀,忙回头,见是鲁文安伸手推拓跋铣。他虽一时有些不习惯薛凌是個姑娘家,仍听不得旁人如此污言秽语,只可惜他进帐之前,解了兵刃,手间空空。 薛凌再忍不住,扑上前将人拉开护至身后,语带哭腔道:“你不要动他,你底下人只有刀,绝对快不过我,你休要动他。” 拓跋铣张手,笑道:“我都说了送他回去,好了,你二人走吧。”又转头对着众人道:“拿弓去送,万一她插翅要飞,不妨切成十七八段带回来。” 他用的是汉话,显是特意说给薛凌听。一个胡人在叽里呱啦的给旁人翻译,随后离了帐子。 拓跋铣转回来,指着门口,笑道:“好了,现在走。” 薛凌有些不信,挡着鲁文安一步步往后退。薛暝站在原处,丝毫不敢走神,直至薛凌二人退出屋外,拓跋铣竟真没追出来。 薛暝这才要转身,他手中拿剑,不好再去捡地上水囊,周遭洒出来那些荆杞被数只脚踩过,烂了一地血。 听过的混话太多,他想薛凌自个儿估计也不在意,由得拓跋铣威胁侮辱。但是今日白天,她说明儿要寻个好筐子再去摘,摘完了挂在高处七八日,能收着好几年。 他追出门外,只恐明日大概是去不得了,她得多伤怀。 几个胡人跟着涌出,为首的那个叫薛凌站住,说是马还没备好。 薛凌恩怨滑到手里不敢放,她看鲁文安垂垂老矣,唯恐护不住人,左手扬起伸开,想尽量将天地撑的大些。 鲁文安轻握住腕间旧疤,沙哑低声问:“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啊。” 薛凌回头,泪到腮边。只一眼,忙垂了头,大力将手抽出来,往左走了两步。鲁文安左手无力,万一真打起来,至少他右手还能灵活些。 她张嘴,无声喘气,像一条濒临渴死的鱼。 火把由远到近,胡人说是准备好了,可以走了。又指了指薛暝道:“你留下。” 薛暝看向薛凌,她只顾扯了鲁文安,极怕拓跋铣临时改变主意,连走带跑,冲出了营帐范围,慌慌张张上马都不利索,脚滑数次才踩稳。 薛暝无力站在原处,倒不是不想追上去,而是胡人约莫出动四五十,人人腰配弯刀,手持长弓,对准了薛凌二人。他追上去,于事无补。 她从一地血,狂奔到了另外一地血,沾的满身都是,原上万年积雪化成的春水,仍然洗不净。 直至平城城门完整出现在眼前,薛凌方稍微松了口气,走近之后跳下马,走到鲁文安马旁,道:“让他们开门。” 鲁文安尚没说话,她狰狞吼道:“让他们开门,让他们开门!” 二十步之外,是满弓如月,箭在弦上,箭簇粼粼生光如鬼火。她急走几步恩怨连着人一起压在城门上,喊:“让他们开门。” 恩怨削铁如泥,城门厚不过半丈,水滴石穿绳句木断,她耗上整晚,定能戳出个洞来,门栓重不过千斤,她总有办法。 她又敲数下,痛嘶声高:“让他们开门!” 鲁文安下马上前,伸手,犹豫片刻只拍了拍薛凌后脑勺,笑道:"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啊,去年我听有人说在安城见过你,我把他砸死了。 没人见过你了,你跟我回去。 回去也没事。" 这一路千里万里,江水滔滔,高山绵绵,平城的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下了再化。城外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 时过境迁,斗转星移,薛弋寒死了投胎,他的崽子去了又还,男了又女,女了又男。 这半生几十好岁,见多了稀奇古怪,也没什么所谓,他看薛凌,笑道:“怎么不早点回来,我肯定在家里等你啊,都不来找找。” 薛凌垂头,生硬道:“让他们开门。” 城墙上有人值守,只这会无人问话,定是鲁文安早有交代,她拿恩怨剑柄重敲着城门,坚定不移的重复:“让他们开门。” 鲁文安上前两步,又揉了揉她脑袋,轻声道:“你顺着城墙往东跑半里,下马之后墙边吊了筐子,你坐进去,立刻就会有人拉你上去,咱们回去了,回去再说。” 她浑然未觉,手上动作没停,嘴里依然是:“让他们开门。” 鲁文安咂舌,还如幼时无奈:“这门怎么开啊,这门开不得啊。”他要去拉薛凌,看她右手是森森利刃,他不敢抓,怕不小心伤了她,看左手是陈年痛痕,他也不敢抓,怕她还痛。 左右不得下手,连气急败坏都和幼时一样,跺着脚抱怨:“你看,你看你这,咱们换个兔子也行啊。” 她停手,缓缓抬头,仍不敢直视他,粗声道:“我要赢了,把门打开。” 这一程纵马过来,京中往事历历,居然无一件敢说与鲁文安,总不好说她烧了安城,总不好说她把齐世言逼疯了,霍家的事也不好说,黄家的事更不好说,沈家的事也不好说。 不好说她带胡人偷粮草,不好说她弄死了无辜魏熠,不好说一群倒霉鬼给霍家陪葬,不好说她捅死了几个稚龄幼儿,不好说宋柏的儿子是个蠢货,她起了杀人的心。 不好说临春鬼城,不好说垣定暗河。 她只能说,她要赢了。 她比在拓跋铣帐里还慌,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看鲁文安一双凄怆眼睛,忐忑不成调:"我……要赢了,你把城门打开,放人过去。 不要管他,我很快就要赢了。 我要赢了。" ----
第1049章 洗胡沙 能赢什么呢,赢了之后有什么呢,这会也说不得其他,她喊鲁文安:“让他们开门,现在就开。” 鲁文安笑道:“哎呀,咱们别地儿也能走,不就是要进去。” “让他们开门。” “那你赢了之后要做啥啊。” 薛凌以为鲁文安真的答应,急道:“赢了我就会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很快,你在这里等我。” 鲁文安指了指门里头,笑道:“那也没今晚快啊,咱们不得赶着回去,你爹不在,怎么还绕远。” 她泪眼往里看,片刻咬牙道:“不行,我……” 鲁文安伸手抓了她肩膀,笑道:“咱回去吧,有啥不行,哪次不能回去。” 薛凌偏头看了看胡人马匹,又沉默片刻,摇头道:“不行,不行,我……” 鲁文安打断道:“不用管他们,你走,筐子有盖,绞索掺了铁丝,墙上有人接应,不怕。” 他手滑到薛凌后背,轻拍了拍:"咱们先回去,这里呆不住,再去别的地方,总有安生地儿。 你怎么跑狗窝去了? 我认识沈元州,咱们……" 剑柄在城门上敲出重重一声,薛凌拿下他手,道:“让他们开门,让他们开门放我过去。” 鲁文安复伸手要揽她,笑道:“都说这门……” 薛凌一掌将人推开,垂头道:“让他们开门,不然,等我……”她要说踏过去,绕齿数回不能出声。 “不然,等我死在这。” 她往马匹处狂奔,鲁文安要追,箭矢呼啸而来,他看她没挡,再不敢动。 薛凌上马再没回头,看不见鲁文安倚在城门上,双臂张开,横过门缝,夜色里宛如钉了个门栓上去。 再回帐里,拓跋铣尚没歇,一身酒气颇浓,瞧见她,笑道:“这么快。”又举杯道:“伱也来点?明日不用攻城了,宿醉无妨。” 薛凌道:“我不知道他在城里,甚至不知道是谁。” 拓跋铣收了杯子,摊手道:"我信你,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说他是安鱼,你就当他是吧。 城主大人。 我信你不会有这蹩脚伎俩,你若知道他在城里,他今日定不会出现在这。 可你看,他今天偏偏就出现在这,算不算天助本王。说好了,三天,多一个时辰都不行。" 薛凌道:“你依然可以绕道去宁城。” 拓跋铣顺手掀了桌上杯碗,道:"我劝你不要挑战本王耐心,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本王也开始觉得无聊了。 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还是你们汉人擅长,不如我早些将你剁碎,老样子去攻城,能打到哪算哪,好歹落个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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